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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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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六月的莲花坞,天气已经渐渐炎热了。
“这里呀,江澄!”魏无羡抓着硕大的荷叶浮出水面,荷花也被他折腾的摇摇欲坠,一条鱼在他怀里兜着,正在努力的扑腾着。
“看这条鱼够大吧,三个人都够吃了,师弟们呐?”
江澄在水面上向他招手,一会就游了过来,把鱼塞进了娄里。
“师弟们在船上等着衣服晾干,你也快回去。天气不好,看起来要有场大雨……”
一小片阳光似乎被挤在很远的地方,河水都遮盖在乌云下了,空气已经浸着下雨前的味道。几条鱼在水面上张着嘴呼吸,魏无羡眼前一亮,不等江澄说完话就一个猛子扎了过去。
他早晨和师姐说要抓鱼拿回去做鱼汤喝,岂有看到还不抓的道理。
他这一扑虽捉住一条却把鱼都扑散了。鱼本就不是群聚,各自朝不同的方向逃走,魏无羡追着几条往水下游去。
他穿过荷花的茎,伸手去抓那几条鱼,奈何鱼逃的飞快,他鱼没抓着,水都被泥土搅混了。
他贴的泥面摸索,见有什么在泥土中隐隐发光。
是什么埋在水底的宝物吗?魏无羡心里想着便伸手去探闪光之处,他碰到一个东西,坚硬冰凉,却不像是寻常的器皿。
他看清楚了,那是一枚手掌大小的鳞片,边缘像刀刃一样锋利,在水下竟是金黄的颜色,他从未见过如此颜色的鳞片,一时好奇,左手抄鳞片右手抓着鱼要拿回去给江澄看看。
他还未游几米,忽的听到一声钟鸣,心里升起一种又怀念又熟悉的感觉。这份莫名其妙的熟悉,刹那间让他感觉自己如此的陌生,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样。
这水底哪来的钟声?初夏的河水,不知从何而来的有寒气好像浸入了他的全身。他被钟声弄得头疼,在水里左冲右撞,挣扎着保持清醒又好像被不由自主的拖进黑暗,他终于奋力一挣拨开水草和莲叶,向前游去。
江澄抱着娄在原地叫他不应,眼见天上飘起雨丝,已有大雨的征兆,只好找了搜船坐着等他。
大约片刻,江澄看到远处荷叶水花撞成一片,心想是魏无羡又糟蹋人家的荷花。水花又靠近了,大片的植物被压迫着倒下,江澄看见那是一条在水下串行的蛇,大到如同水形渊一般的蛇,所经之处的莲花或者被七扭八歪的推在一边,或者是折断在水里。
他握紧剑柄紧张的盯着水下越来越近的蛇的阴影,担心起抓鱼的魏无羡。这里离荷花坞的岸边已有些距离,更不知道魏无羡在哪里,贸然出手可能酿出大祸,但这蛇来势汹汹,他一时间竟有些慌乱。
“早叫你回去了。”江澄自言自语道。
“江澄!”突然船身一晃,魏无羡从船下钻了出来,把江澄吓了一跳,他一脚踩不稳,船摇摆两下像是要翻了,江澄急忙稳住,把魏无羡拖上船。
“水里有妖物。”江澄拍拍魏无羡,警觉地望向河面。可那河面一片平静,除了耷拉着的荷花莲叶,再无任何大蛇的踪迹。
“不可能,我游过来都没有感受到妖气。”魏无羡把两条鱼也塞进娄里,“满啦,我们回去吧。”
江澄御剑,在空中看了一圈,一无所获,只得回船上去。
“这哪要下雨呀,分明是晴好的天。还催着我快走,天都没黑呢。”魏无羡说着,把船慢慢向岸边摇,船上载着几朵大荷花和几娄鱼,都是魏无羡一下午的战斗成果。
“刚刚明明都开始下雨了。”江澄看看阳光明媚的天,感觉自己摸不透这荷花坞的天气了。
岸边挂在船上晾晒的衣服晒干了,紫色的外套摆满了船的栏杆,师弟们都聚在一起在辨别自己的外套,乍一看在集市挑芋头似得。
魏无羡趁这个功夫在集市上包了零嘴,不顾江澄的鄙夷把几朵荷花抛给岸上的女孩子们,自然惹得阵阵嬉笑。
一招呼,师弟们便收拾好衣服跟上来。
“回家喽!”
荷花盛开的河面,被太阳映的如同镜子一般。少年们成群结对的奔跑在莲花坞的石板路上,穿过热闹的集市,钻进了江府的后门。
一个少女接过少年手中的鱼娄,被簇拥着往堂里去。
二
已近八月,荷花坞一场雨也没有。虽然天气热得很,但莲花坞的少年们还是被逼着在校场练功。
“再不下雨真要热死了!”魏无羡说着,溜到校场的墙根阴凉去了。
师弟们看他带头,也都一个一个的也都溜了过来。
“一会夫人看见你带头偷懒要拿鞭子抽你了。”江澄也在墙根底头坐下,让身子贴着泥墙,这样还能凉快些。“今年也是奇了。”他咂咂嘴吧。
师弟们在墙下得了凉快,闲话七嘴八舌的说开了,一个个都打了鸡血,浑然没有了刚才校场毒太阳下面的蔫茄子样。
“听说旱魃降世了,温家正捉呐。”
“捉了那么久,也不见得捉到了。说不定本就没有旱魃,白费功夫。”
“谁知道,温家也不让我们管,明明是在我们地界的事。”
提起这些,少年们一个个都气愤起来。
“这几年差不多把奇珍异兽搜罗了个便,什么好东西没落他们手里,他们还指着抓了旱魃去炼丹呢,哪舍得让我们抓。”
“诶你们知道吗,温若寒好像是死了,前阵子围先州岛猎妖兽的时候就没有回来,现在只说是闭关,温家的事都他儿子温晁管着。”
“先州神岛哪是捉妖兽的地方,是抓神兽吧。”江澄好不容易插上一句,又被杂谈的声音盖过了。
“温若寒死了?你怎么知道的?”
“今早我听姑苏来人和宗主商量救灾布粥一事的时候偷听的。”
魏无羡躺在地上嘴里叼着草,昏昏欲睡,本来懒得理这些事。突然听见姑苏的人来了,一个咕噜爬起来。问道:“姑苏谁来啦?蓝忘机来了没?”
那师弟摸了摸额头,说:“好像是来了,现在应该就在中堂吧。”
魏无羡拍拍屁股一溜烟跑了。
江澄站起来身来,把衣服整理周正。“都快去练吧,被夫人抓到偷懒罚跑步!”说罢就去追魏无羡了。
师弟们垂头丧气的从墙根的阴凉出来,又在校场扎起了马步。
魏无羡往中堂里面探个头,果然是蓝启仁带着蓝忘机,正和江枫眠议事,便把那脚迈过了门槛,找了把椅子坐下。
蓝启仁一见魏无羡就觉头大,端起茶杯放在嘴边就不愿意放下,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不一会又有脚步声,急匆匆的传进了中堂,原来是江澄也追进来了。
待江澄对蓝启仁他们行了礼,蓝启仁的茶杯好不容易才放下了。茶叶已黏在杯底,是早吃尽了。
蓝忘记看了一眼叔父的茶杯,对江澄还了礼,自始至终也没看魏无羡。
“让孩子们听听也无妨,反正他们也要去的。”江枫眠这样说,让魏无羡和江澄都坐这听着了。
“眼下各地的大旱灾情我们荷花坞最严重,布粥一事责无旁贷。但找出真凶这第一要紧的事,竟不能去调查一番。”
蓝启仁添了茶杯的水,却没喝,“莫说温家将消息笼的如此严实,我们暗查过也一无所获。他日若真围剿起来,我们都能得消息。游说众修仙世家布粥一事,待回姑苏就能有结果,想必大灾面前仙门百家不至于只顾着独善其身吧。”
江枫眠与蓝启仁所谈之事不外乎是时局,大义。这些大道理魏无羡从小听到大,听的耳朵都酸了,时局他也是不关心的。
他撑着头,不由得回忆起在姑苏游学的那三个月,宵禁夜爬墙,川菜就小酒,正是没有心事儿的好时光。
从清谈会上姑娘们抛的花,到夺得的头甲,又想到蓝忘机的抹额,还有红红的耳朵,魏无羡忍不住的笑了。
最后他记起蓝忘机狠狠瞪他的那一眼,便打了个冷战,醒了神。
自上次在清谈会之后,他就再没见过蓝忘机了。魏无羡写信给他,他也从没有回过。大概还是记恨着扯抹额的事。
好无聊,奈何是自己要来的呢,魏无羡看蓝忘机竟还一动不动的听着,一尊佛像似得。他不由的叹了口气,看着门外的毒太阳,意识又飘到了九霄云外。
这茶虽吃了不到半个时辰,早已无滋无味。不过未时,姑苏来的客人就要走了。
蓝忘机往旁边挪了一下,魏无羡要搭上来的胳膊就被躲掉了。“蓝湛呀,可惜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荷花坞,竟然就匆匆走了,真是好可惜啊。给你带点莲子酒路上吃吧~”
“不用。”蓝忘机似又往旁边站了半米。
“姑苏家不喝酒,而且外面一个正经的摊子都没有,你把蓝忘机留下来干嘛。”江澄一拳拍在魏无羡肩膀上,魏无羡顺势一荡,摇晃到蓝忘机后背上了。
“无聊。”长发把发红的耳根遮住了,蓝忘机一个眼杀,魏无羡不敢再招惹他。
荷花坞如今确实是没有什么美景。这里久不下雨,又日日曝晒,不仅天气热的难受,树木都见凋零之势,山鸡也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
门口那条小河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水,这时候要是过河赤着脚丫子走都能走过去。
没有客人船夫自然是另谋出路,于是船便横七竖八的歪在岸边上没有人收拾。
“你非要去贴冷屁股,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呢。”送走了姑苏的人,江澄说。
“都是同窗嘛,那么冷淡干嘛!”魏无羡咧着大牙,把杯里的茶都干了。
江厌离被逗笑了,把拨好的莲子放在魏无羡的碟子里。手里动作着,又开始给江澄剥。
“还是师姐最温柔了!”魏无羡端起小碟嘻嘻笑道。
虞夫人和江枫眠的声音在长廊回响,人一前一后的进了房间。“都怪出了这种事情,厌离的婚期都耽误了!”江厌离和金子轩的感情虽然几经波折,总算功德圆满,本来皆大欢喜,奈何出了旱魃一事,灾民遍地,不得不延期了。
“你且等等吧,这么乱的时候。”
虞夫人正欲反驳江枫眠的话,听江厌离叫她,不能发作。
江厌离说:“娘,晚些日子有什么关系。”
江枫眠入了席,对魏无羡他们说道:“明天就开始布粥了,你们和师弟们准备一下吧。”
他们三个点了头,魏无羡迫不及待的拿起勺子去吃那碗莲藕排骨汤,炖了一个时辰的排骨的高汤夹带着莲藕的甜味,肉上沾着藕香气儿,让人连碗都想舔干净。
吃着吃着他忽然不舍得师姐出嫁了,一想到那个从小到大爱护他顺着他还给他做好饭吃的人,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他不由得难过。
三
眼过了秋分太阳依然是辣辣的,灾民从各地而来,都在江府门前的大道上歇息。
江府的门口架着大几口锅,天将破晓就冒着粥的香气,一直到西边的天空最后一抹橙黄色也消散才停止。
师弟们把上衣都脱掉了,光着膀子搬东西,一趟又一趟,汗从下巴直滴到地上。
灾民如今肯排着队等粥喝,已经让他们少费了许多的劲。
大旱不停,各仙家都布粥济世,尽力而为。温家美其名曰要腾出精力去抓元凶,把灾民驱赶到其他地界,整个温家的寮主只有温情管辖的夷陵放了粥。
“我们少爷在招摇山发现了旱魃的踪迹了。”九月的这天,温家派来的使者拿着令牌来了。
温家的人看着外面帮忙的少年们,“温晁少爷说江公子和江姑娘去一个磨砺磨砺,对修为大有长进的。”
“布粥不过是杯水车薪,天下灾民哪喂得过来,抓着了旱魃才能救天下人的命。只是这旱魃是凶兽,不易捉到,还请江氏鼎力相助。”说罢放下茶杯就御剑而去。
虞夫人骂道:“真是好大的威风,竟耻笑我们!”
她狠狠啐了一口,“这时候了还不忘算计一把。”
“魏无羡!按你的速度,你这得几天几夜才能到?”江澄要拎着魏无羡的后领骂他了。这一路魏无羡左逛逛右逛逛,走三步歇两步,本来到招摇山两天的路程,两天半了还没走一半。
“这样下去,从姑苏来的都比你先到了!”
“着什么急,我们晚点回去还能少练会功呢。”眼见一少年,手里抱着一块考得黄黄的糙面饼,一口一口吃的飞快,脚上却不着力气,只像是在散步。
魏无羡将面饼的最后一口塞进嘴里还没下咽,翻翻白眼,是被噎着了,江澄见状又去拍他。
“说不定等到了他们都捉完了,我们直接打道回府。你知道温家卖的什么药?万一我们去和凶兽斗得伤重直接被抓去做人质怎么办。”他不知从哪薅来一根枯草,又放在嘴里叼一根。
要江家出一个直系去招摇山,有江澄在自然不会要姐姐去,魏无羡从小和江澄一起玩大,什么事都要跟着一起去,这次也要去玩。
江澄不懒得理他,却看前面的城墙上悬着的字,“到袁县了。”
“有馆子!”魏无羡瞥见城内点着灯火的楼,兴奋劲一下子上来了。“好几顿吃面饼,难受死我了。”
江澄见他已经窜出去百步,只得跑着跟上。
没有云雾的夜晚,月亮荧荧的把天都染白了,好像比那灯火还亮。城外荒凉,城内却不见得多么热闹,世道艰难,开店也成了不容易的买卖。城墙上的青石匾额消失在他们身后夜色里,袁县已至,招摇山就不远了。
江澄和魏无羡在城里逛了好个巷子也不见有卖零嘴的散摊子,却见到巷口似乎有几个混混在为难女孩子。魏无羡本要去教训他们,一白衣少年站到女子身前,衣着气度不落凡尘,挡了魏无羡英雄救美的戏码了。
混混见来者不善作势就要准备打人。
多半是仙家公子,魏无羡心想。他见那少年头上戴着抹额,举手投足都有一股雅正之气,像是姑苏蓝家的人,于是留心一看,竟然是蓝忘机。
“蓝忘机!你也在呀!”魏无羡蹦出来了,蓝忘机听见声音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江澄走出来,对蓝忘机拱手。
混混见对手忽然多了两个,也没了耍横的勇气,正转身打算逃跑,魏无羡一脚就把为首的抄了个底朝天,贼头哎呦一声在地上坐着了,待追其他人,早跑的无影无踪。
“竟然欺负姑娘家,该断你一条腿!”魏无羡作势就要踩,被蓝忘机拦住了。“不可。”魏无羡见蓝忘机坚决也就作罢,伸手去扶那姑娘。要说魏无羡扶姑娘,必是得优雅风流,动作也要轻柔。姑娘却不要魏无羡扶,一把推开要自己走了。
贼人一看有机可乘,转个身便夺了魏无羡腰上的钱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风似的没了影。
“出师未捷身先死。”魏无羡瘪瘪嘴,“还不如抢了我这干粮,一路都能下馆子。”
江澄哭笑不得,“叫你张狂。”
姑娘把随身的香囊抽出来倒了干净,从另一边抽出钱袋子,把钱都倒进了香囊,递给魏无羡。那钱袋子精工细做样子奇巧,香袋反而灰扑扑的,不像是女孩子自己的心爱之物。
“今日是在下害公子,略作赔礼了。”
魏无羡不接那香袋,调笑道:“为何要把香袋给我,难不成是芳心暗许……啊!”江澄一听魏无羡又要拿出在荷花坞的鬼把戏,一掌拍倒魏无羡。
姑娘说:“钱袋乃师母所赐,不能送人。”
“不必,我给他。”像一个透明的人的蓝忘机突然开口,一个钱袋子已落在魏无羡腰上。
姑娘百般推辞还是略带惭愧的应允了,魏无羡却无二话,直接收下。
江澄问:“看姑娘不像俗世弟子,也是修仙之人?”
“在下罗青羊,是金家附属的门生。师傅要我跟去招摇山历练,不想被混混骚扰,也耽误了会合的时间,只得尽快去招摇山再做打算。”
“我看你还是别去了,混混都搞不定怎么猎旱魃呀。”魏无羡又蹦跶出来了。
罗青羊听这话脸红的活像是荷花瓣,半天不出一个字,咬牙切齿的说了告辞,便御剑离去。
夜已深,街上空无一人了。
他们三人寻找还没关店的客栈,“既然出手,应该给混混点教训,留着明天爬起来还是混账模样。”江澄对蓝忘机放走混混略有微词。
“而且还抢了我的钱包!”魏无羡补充道。
蓝忘机却说:“生活不易。”
连月大旱,再不下雨连河道也要露出来了。世代依靠田地生存的人们庄稼不够吃还可以把陈年积攒的米拿出来做粥,等到米粥也没有把种子也吃净了的时候,就只能背井离乡的到处乞讨,饿死渴死,不计其数。也有人拉帮结派,打家劫舍,见空就钻,当下无人能管。
店家多半都下了灯,只剩下几个客栈悬着灯笼,值夜班的小二也趴在账台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