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当我爱上了你的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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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人老了，便会变得嘀嘀咕咕，事实上，真的是这样的。
我已经这样念叨了整整一天了，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只是看到什么说什么，想到什么说什么。
在陌生的环境中、在未知的事物面前，我便会变得如此。
是的，我害怕。
只有他，还一直守在我身边，孩子们都已经离开了。
寂寞清冷的病房里面，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起身离开座位，我连忙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离开。
他笑笑，两只大手紧紧包裹住我的手，我不禁注意到，这双手已经老了。
那双几十年来一直都紧紧包裹我的手的大手，如今皮肤已经皱皱拉拉，失去水分失去光泽，不再细腻不再有弹性，却一如既往的温暖有力。
他，只是温柔的笑，任我像个调皮的孩子一般拽着他的手不放。
那笑容依旧，如几十年前那个温暖的午后，未曾改变。
我看得痴了，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天，那个午后的海滨小镇……
我开始不说话了，因为心已经努力地安定下来了，也因为说了太久的话，累了。
刚停止说话，就开始感到口干舌燥了。
他将我的手放回被子里，帮我掖好被角。起身到一边给我倒了一杯水，又取出蜜罐加了两大勺蜂蜜,用小勺子轻柔地搅拌，一圈一圈，一圈一圈……
我这才知道他刚才是准备干什么去了。
他走到病床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用勺子将水一点一点送进我嘴里。
我看见他的背已经有些佝偻了，皱纹密密地爬满了他的额头眼角，头发花白的很，在病房灯光的照射下晃花了我的眼。
鼻子竟有些酸，大概是鼻炎怎么又犯了吧。
二
那一夜，迷迷糊糊中我做了许多梦，大抵都是我们曾经一起经历过的事。
梦里，我们又回到了那个海滨小镇，我们依旧是当年的模样，岁月不曾在我们的身上留下痕迹。
我们又一次地回到了那个咖啡屋，坐在了那个熟悉的座位上。
靠窗的位置是极好的，落地的窗户透进来午后温暖的阳光，洒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暖暖的，与众不同的是这阳光带着海滨的味道，那是属于海的呼吸，也是最最幸福的味道。
那时，我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我的手指上戴着那枚戒指。
他只是坐在我的对面，温柔地看着我，温柔地笑，温柔地一句话也不说……
半夜，我醒来，梦见的大多都已经不记得了，唯独这个场景，记忆犹深。
侧过头，看见他伏在我的病床边睡着了，年纪一大把的人了，却一点都不知道照顾好自己，像个孩子似的趴在床边就睡着了，我无可奈何地笑笑。
刚才梦中的场景忽的就在脑海中闪过，努力回忆起，想想当初的一切是那么的不容易。一眨眼，竟也是这么些年过去了。
韶华易逝，人易老，物是人非，不知道海滨小镇的那个咖啡屋还在不在了。
当年的那个倔强泼辣的少女如今已经是满头白发儿孙绕膝的老太太了，而那个执着的总是会温柔微笑的年轻人也已经衰老了。
最终，我们还是走在了一起。
想来，一切也真是不容易啊。
看着他在睡梦中还紧紧皱着眉头，想必是在为我的病情担忧吧。
这个家伙，这么多年来脾气真是一点没变呢。
在我面前就只会笑而已，到了睡梦中才会把他那恶劣的品性暴露无遗，此刻被我抓了个正着。
抬头看看天花板，眼角有些湿润。
我，时日不多了吧……
情不自禁地想去摸摸他的脖子，这些年，我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亦是他所纵容的。
他，一直一直告诉我，他是说不出话来的。
所以，他只会温柔地笑。
可是他却只会对我温柔地笑，面对其他人时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让人近而远之。
我不禁笑笑，这个爱撒谎的家伙……
熟睡着的他，安静地像个孩子。
虽然他不说话，但是一直以来，我都迷恋着那颈间的振动，可我却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他。
我都知道了，亲爱的，我知道，不怪你。
眼眶又一次有些温热。
这是怎么了，这么大年纪了，今晚怎么变得这么矫情了？
三
从昨天开始，我能够听见一些微弱的声音了，大概是回光返照吧，而且能感觉到我的身体已经越来越虚弱了。
大概要不了多久就……
他却一直只是笑着，告诉我没事的，手温柔地将我额前的发一遍遍捋好。
这个骗子……
我心里不禁笑，骗了我这么些年，还准备一直骗下去。
一直以来，我都听不见的，许多年了，也就再没抱过期望还能够听得见。
没有亲自经历过的人，是永远不会知道无声世界的恐怖的。
仿佛整个世界都将你遗弃了，你总会不停地想大喊大叫大声说话，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却还是想说，想引起身边的人的注意，想参与到周围人中去，想踩着和别人一样的节奏。
可是，不行，听不见……
所以，一直的，做不到。
那时的我很倔强，说什么也不肯恋爱结婚，又很泼辣，相亲的人总是被我吓跑。
看上去，我是个古怪的女孩儿。
大概没有人知道吧，我只不过用这样的方式来掩饰内心的自卑而已。
只有他，那个骂不走、打不跑的人始终死皮赖脸地跟着我。
那一年为了躲他，我兜兜转转，足迹踏遍了半个中国，却至始至终没能甩掉这个尾巴。
再回到家里时，我已经接受了他的求婚。
是的，在那个海滨小镇的咖啡屋里，在咖啡屋老板娘的帮助下，他又一次求婚，并成功了。
怀念那时候的感觉。
那时的我，开始对之前的生活厌倦了，在被海风吹了一个星期之后，仿佛内心也被海浪冲刷得干净了，忽然很想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和爱的人一起。
不是因为一时的感动而答应求婚的，一直以来因为喜欢他所以抗拒他躲避他。
是的，我自卑，因为我听不见。
可是，他为我做的一切让我重拾了生活的希望。
前一晚，我下定决心要接受他，鼓起勇气写了便条塞进他的门缝里。
便条上写着：别说你又出差和我同路，骗子。我，想回家了。
我知道，他能够明白我的心意。
事实上，他真的明白的。
第二天，他就带我去了那个咖啡屋，老板娘很热心地帮助他顺利完成了求婚。
我看着落地窗外的海滩，蓝盈盈的天，蓝盈盈的海，温柔的海风，虽然我听不见，内心却不再恐惧，不再孤独。
我转身看看他，他有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的微笑。
我想我是被他的笑容打败的。
他将昨晚的那张便条重新递给我，我好奇地接过来，发现上面多了几行字：
我说不出话，你也听不见
所以，我们会是最好的结合
落款是：你爱的骗子
我又感动又生气，随即说了一句：真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人。
他听见了，笑着将我的手放进他的手中，用他温暖的大手紧紧包裹着我的一双手。
他轻轻地吐出三个字，我看见他颈部的振动，我明白，我懂的，我知道，那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
一切的一切，那么美好。
那便条我一直留着，偶尔会想起当年，想起当年海滨小镇的那个英俊的一直微笑的年轻人，感叹幸福的时光就这么飞快地溜走。
可现在我才知道，他那时真的说出声了，只是我听不见而已。
当年，他不过是一时失语罢了，早在去海滨小镇前就已经好了。
可是，他却瞒了我一生。
这家伙，果真是骗子。
四
这几天，我一直听着他的声音，怎么听都不厌，竟还有些醉人。
我有时会观察他刻意不说话只是微笑的模样，那种熟悉感，让人有些得意又有些心疼。
这些年，他一直这样吧。
今天，天气很好。
我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舒畅，所有的精神仿佛都在此刻回归到我的身体里面，便要求到阳台上坐一坐。
他有些为难地皱眉，最终还是依了我。
我听见他轻柔地说了个“好”，然后为我加了件外套，推我去了阳台。
春天到了，迎春花开了，嫩黄嫩黄的小模样，可爱极了。
我重又听见了春天的声音，清脆的鸟鸣，呼啸的风声，还有万物生长的声音。
心中有说不出的激动。
然后，我听见了他低沉的嗓音，抬头去看。
他转过头来，又是笑，温柔得像这春风：老婆子，你这几天能听见声音了吧。你，都知道了吧？
我让他附耳过来，他拉好我披着的外套，握住了我的手。
我说：你是个大骗子。
他回答：你现在不也骗了我？
我说：骗了我一辈子呐，可我怎么就不想怪你呢，为什么这么甘心呢……
他把头埋在我的胸前，轻柔道：我只骗过你一个人，但，我不后悔当一辈子骗子。
末了，我叹口气：不怪你，到底是我病得不轻啊。
我记得最后他对我说了三个字，我清楚地听见了，当初不曾听见的却在这辈子一直能够感受到的。
我回答道：我也是，骗子。
然后，我看着他颈部的振动，幸福地睡去。
他说：老婆子，睡吧。
[全文完]
文/时经未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当我爱上了你的谎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