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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 9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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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渠州雾远前往京师,若是驿马的八百里加急,只需二日便到;寻常靠腿脚走路的,却要半月左右。
走镖人之间,有一定俗:逢林勿入。若非要穿过林中,也必须得万分小心,时刻警备。实在林中视物不清,最适合歹人埋伏,不能轻忽。
这一行车马虽不是走镖,却也十分小心。前后是披坚执锐的步卒,一个将官模样的大汉骑着马,鹰目四处打量着周围。他身后跟着一辆马车,形制不大,却被小心翼翼地围在中间,显然内里坐着的必是达官贵人。
忽然几道飞箭袭来,“突突”两声,竟有两道中了马车壁。不想这车壁与平常不同,乃是铁木特制,飞箭虽然力道强劲,却也只留了两个浅浅的小洞。
遭此突变,那军官立刻大声命令布防,自己将环首刀握在手中,大笑:“不自量力的小贼!敢不敢出来一战!”
话音刚落,一个白衣人忽然鬼魅一般现身。他戴着一个笑弥勒面具,突兀的是面具眉心有一点血红;手上乌黑大刀却冷冽无比,散发血腥气。
这军官若是江湖中人,便该由面具想到大化门。据闻只有绝顶杀手,才能带上眉心血面具。
大化门杀人之前,必发予告。但那信却没送到这军官手里,中途被人截下了;送信的杀手,也丧了一条命。大化门惊讶莫名,暗中全力调查,究竟是谁竟能偷袭他们这般的偷袭行家。
这笑弥勒却是个没有耐性的。他定下的杀人日期,从不能更改,若是更改,他就会发怒,他若发怒,就要杀人——杀的大多是同门。既然如此,大化门便忍了他的怪癖。大化门的杀手总都有各自的怪癖。
若马车里的人知道大化门要来杀人,恐怕是要再带上加倍人手的。
这军官军户出身,祖上三辈战死沙场,学的是家传的刀法,最适合上阵杀敌,对付江湖人怕是要吃亏。
不过他大小也是个千户,手下儿郎们排兵布阵,将马车护卫得如铁桶一般,那笑弥勒进阵,虽然杀伤几人,却也突破不得,只有冷哼一声,又隐进了林木之中,伺机而动。
那军官心道不好,敌明我暗之势,他们需加倍留心,长此下去,但过得一刻,手下人士气便要动摇了。
为今之计,只有出了林子,才可扭转劣势。他先前就问过本地向导,再走一会儿便能出林子;此时下令道:“结游龙阵,慢慢地走!”
士兵一旦走动,阵型必定就有形变,破绽便会出现;但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只有行险一试。
忽听一道哀嚎,叫声如此凄惨,一行人上下莫不心中大震,忐忑不安起来。
忽然前方传来闷响,一个人影从树上直直摔下来,便不动了。
竟然是笑弥勒的尸首!
尸首上只有一道伤口,却深入心脏,一击毙命。究竟是何人,竟有如此功力,暗中相助?那军汉环顾四周,终于拱手朗声道:“多谢高人!”
一行人出了林子,军官才松了口气,低头对轿子说:“李走马,再走一个时辰便到了福阳镇,如今天色将晚,今夜在镇上休息如何?”
轿子里传来的声音十分清亮,仿佛是个少年,言语却好似个久居高位之人:“可。一切小心为上。”
马车里宁衍宗笑得如坐春风,若不是身上戴着镣铐,怕是要叫人以为哪家郎君出来游玩。与他共乘马车的,却是宦官打扮。李孟得蒙官家恩典,接了走马承受的位置,这些年在渠州,并不如其他宦官一般爱指手画脚。他自问最清楚中宫人是甚么身份:乃是皇帝的眼线。故此他只需将文臣武将所言所行记下,一一禀报即可;至于打理实务,那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才需要做的事。这左膀右臂,便是外臣们——轮不到中官来做。
官家宠信卫虞之时,颇有些中官蠢蠢而动,或是暗通卫党,或是曲意媚上,很是得了封赏。李孟冷眼旁观。
果不其然,官家清醒之后,原来不可一世的,都下场凄凉,有的连全尸都保不住。李孟这类原先不起眼的,正是趁此上进的时候。他心中通透,此时自己最缺的就是一份功劳,若是功劳到了,便是扶摇羊角风,送他到京城。
想睡觉时便有人送枕头;一件大功劳,如同掉馅饼儿一般落到他头上。李孟核实之后几乎要乐晕过去。凭着这份功劳,虽说掌印太监还够不上,但在皇城司里谋个副手,却绰绰有余。届时日日在君前,还愁没有进益之机么?
这大功劳的关键处,就在眼前这笑得和煦的俊俏哥儿身上。
虽说人在马车之中,但宁衍宗内功深厚,半听半猜,已经知晓外面的情形。那将杀手暗中解决的人,他自然也心中有数。只不知是容炽,还是——
怀仁竟然执意一路暗中随行,实出他意料之外。
从怀仁亲到昭王地牢里看他起,便是惊喜连连了。他原先以为,怀仁只会静待他将这场戏演到结束。
“你呢?你有何打算?”
“看你。”喻怀仁认真道,“你若是出去,我就出去;要还是待在里面我就待在这儿。”
这言语有些生死相随的味道,宁衍宗偷笑着想。
“算算日子,北冥教的受谕大典在七天后,难道你不去了?”
“推了便是。”
宁衍宗忍不住咧嘴笑了半晌,才轻轻咳两声道:“北冥教毕竟关乎大局,不能不去。更何况也不能叫你陪我在这儿受苦。明日我便出去。”
这话说得轻轻巧巧,倒似这儿不是地牢,而是哪家客栈。
喻怀仁却清楚,眼前人从不乱夸海口。
第二日他果然被救走,不过出手救人的不是容炽,亦不是喻怀仁,而是李孟。李孟既然在州中任走马承受,宁衍宗前后为昭王做事,自然与他有些交情;不过李孟不是什么义气之辈,不会因为这点交情冒险行事;只是有了交情,搭上线便容易许多。
宁衍宗透过这线送去的鱼饵,便是昭王谋反的证据。
他的说辞如此:他为昭王幕僚,只打理些外围事务,素不知昭王有反意;只前些日子,才察觉出来,大吃一惊,因昭王势大,他只有不动声色,暗中蒐集凭证。不想自己小心谨慎,也还是被察觉了一点端倪去。恰巧吾皇明察秋毫,令昭王自查;昭王便将他栽作始作俑者;一待他启程押往京城,便杀之灭口。
这番言语李孟信了多少不得而知,或许一句都不信;但宁衍宗拿出的证据是实打实的,这便足够了!
李孟自上任渠州而后,未曾出手;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势,从郡王手中捞食。渠州官场震动。原来李孟一介走马承受,仅仅只是面上的,暗中乃是皇城司的差使。
官家着宦官执掌的皇城司,原只在京中搜集消息上达天听,自承接了刺探东南夷人军情之务后,便悄悄扩张到各个州县。朝官对皇城司从无好颜色,但也从来不敢小看它。昭王虽是皇亲国戚,也怕皇城司的一句谗言!李孟要人,他也只有给。自然,其中不乏交好之意;昭王在管家那儿遭了忌疑,正需要中官多说好话。可惜他不晓得,此时李孟眼中,昭王与死人无意,又怎么会为死人关说。
不过,若是在进京途中,宁衍宗出了甚么差错,那末死的是谁,便很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