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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唐二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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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唐二夫人
二夫人?
唐鸢?
说到循天府的二夫人唐鸢,很久之前就已算得上是个传奇。
十数年前,蜀中唐门凭借威震江湖已久的祖传医毒双术攻破了西域流入的珈蓝教,一举轰动整个武林。蜀中唐门重振往日辉煌,自有许多新生弟子崭露头角为世人所知。其中最耀眼,最引人瞩目,流传最广的,便是当年及笄之年的唐门门主唐青峰幺女唐鸢了。
唐自青峰入碧霄,鸢飞蝶舞扶琼瑶。
——当年的武林,最脍炙人口的两句话,便是指的唐家最盛名的二人。
唐门门主唐青峰,及二小姐唐鸢。
唐门门主唐青峰固然成名已久,唐二小姐唐鸢却是似乎风头更甚,原因无他。一是貌美:蜀中唐门以医毒名闻天下,常言一白遮三丑。有这等药物手段,便是容貌极其普通之人,有了那细致肌肤、窈窕身形,都较常人要气质数分。唐二小姐贵为门主千金,更是个中翘楚。二呢,便是那使毒的手段。
有传言曾说唐二小姐并非自幼在唐家长大,似乎在西域呆过一阵子,因此气质便与中原女子不同,个性张扬中带得几分邪气,妖艳的紧又不失大气。更有传说,唐门攻破珈蓝教一事,二小姐在其中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便是说因得唐二小姐助力才攻破了珈蓝教亦不为过。
所以那几年,慕名而来的年轻俊杰几乎踏破了唐家的门槛。有的王孙公子鲜衣怒马,执了拜帖携万贯家财希冀二小姐青眼;有的千里迢迢风尘仆仆,非是求亲只单单为一睹二小姐丰姿;自然还有许多恨恨不平女流之辈只身前来看她出丑;还有对传言不屑一顾者欲是证实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自然,他们见到了传说中的唐鸢。
所有纷繁错杂的声音,在那一刻,只剩下同一个念头:
这,便是唐鸢!
无关她的家世,无关她的地位,无关她的毒术,无关她的容貌。
只单单往那里一站,便能一瞬间夺取所有人的目光;柔中带媚的丹凤一挑,便似昭告了整个天下:
这天下间,只有这一个独一无二的唐鸢!
所有的年轻来客都不声不响的回去了。在唐二小姐面前,原先所有的依仗都变得苍白无力。
唐鸢是那时年轻后辈中的一个梦。
所以,当知道曾经的女神嫁给了循天府府主……当二夫人的时候,后辈们的理智都废了。大婚那几天,循天府的警戒足足有平日的三倍之多,不停地有人被从循天府的各个门中扔出去。
却没有一能探出一丝一毫的内情来。
似乎就当真是如表象般很简单的,二小姐对循天府主死心塌地甘为侧室了。
而且当真就这么死心塌地从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容二对唐鸢有一种先天性的敏锐,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
唐门的二小姐,哪怕是在循天府屈居了侧室,这么多年来风度仪态照样条条不缺。其对待下人仆从的严苛程度,恐怕循天府主院中规矩都难及一二。因此,循天府侍从对于二夫人的名号无不是闻之色变,见之胆颤。
但容二却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和谐。
这是一种先天性的直觉。
至于具体是哪里……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非常的莫名其妙。
但容二能确定的是,唐鸢不想害他。就万俟贤以往的记忆来看,这个二夫人似乎没有丝毫不妥。相反还偶尔会来看望寒暄——
即使这样的寒暄几乎是在万俟贤全程的惊惧中渡过。
跟袒护半分不沾边的行为,却的的确确没有陷害相对的意思。
当下听紫鹃这般惊恐的禀报,容二只给了身旁的十一一个眼色——嘱咐他去隐蔽处待好,自己却拍了拍袖子,不慌不忙坐在了床沿上。
因此当唐鸢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个景象……
正午有些刺目的阳光从窗外突兀的闯进屋内,面前一身白衣的少年闲闲坐在床沿上,广袖卷起一段露出一截莹莹如玉的小臂撑在身子两边,少年已抽长的身形却掩不住内心的孩子气,两条悬在床沿的小腿仍是同过去的千千万万时光里那样有规律的前后晃动。明明已至普通人家孩子成亲的年龄,扬起的面庞上却看不出分毫这个年龄该有的承担,一双眸子清澈见底似最上佳的琉璃美壁。忽的他一双长睫扑闪了两下,少年就这么笑了开,明媚灿烂地能将正午的阳光比了下去,眸中是有剔透的浅蓝游移。
少年说:“唐二夫人,是你。”
左胸似是被什么猛击了一下,许是正午的阳光太过刺目,唐鸢忽的有些眩晕。她似乎回到了多年前也是这样的那个正午,那人亦是卷了小半截月白的袖子坐在溪水边的大石上,两手撑在身子两旁,如玉小腿一晃一晃。仰面看着她,忽然笑开,让那年的整个夏天失了神采:
“唐二小姐,是你。”
唐鸢一个愣怔,发现自己竟是少有的恍惚了。定了定神,径直就朝着坐在塌沿的少年大步走去,榻上少年亦是一愣,眸光闪出些不可置信来,几乎下意识的就往榻上内侧缩,却已来不及——
就见唐鸢身形已至,接着伸手——
唐鸢听到了房梁角落处有气息瞬间急促紧绷,一触即发。
唐鸢心下嗤笑,手腕使劲,扬手一拽——
拉的却是少年身下的杯子一角,少年无辜的表示真是万万没想到……
就像一只桶一样从榻上咕噜咕噜斜飞了出去。
当然未触到地——因为有人比他身形更快。容二瞪着一双眼睛树袋熊一样扒在今日短短半天便接了自己两次的黑衣青年脖子上,哆嗦着嘴唇看着床边的罪魁祸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明显的余惊未消。
唐鸢挑眉,看向青年:“好大胆子,汝是何人?”
十一顿了一下,就就着托着主子的姿势躬身行礼:“回二夫人,属下是公子的侍卫。”
紫鹃垂首站在床沿,被刚刚那一幕惊得有些傻了,现今才有些反应过来,转首看向抱着主上的黑衣男人,心中是同样的惊疑:这个侍卫,怎的从未见过?
唐鸢冷了一双美目:“既是侍卫,见吾为何不跪?”
沉沉语气,随之而来的威压铺天盖地。房中温度似一下降到冰点,紫鹃背后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循天府内的夫人宠姬们,通常用于自称都是妾身,被府主正式封为夫人的夫人们中,嚣张一些儿的,也只自称本夫人。独独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二夫人,向来自称单字“吾”,就似那循天府夫人的名号身份她从未稀罕过一般。偏偏就这一个“吾”字,由她说出来,却似与她周身气势浑然天成,凛然不可侵犯。
沉沉威压下,紫鹃大气不敢穿上一口,只更加垂首静立,只希望自己并不存在才好。
容二感到贴着自己的墨色衣料下肌肉突然的紧绷,抬眼看到那人发迹中有冷汗微微渗出,面容凝重似在忍耐,便知这人是运起内力在抵抗威压。心中叹一口气,正欲说些什么岔开唐鸢的注意力,却听耳边有低沉声音响起,缓慢艰难,却坚定异常:
“……回二夫人……属下……只跪主上一人……主上不开口……属下……谁都不跪!”
短短一句话,却似耗了极大心神。
容二心念一动,诧异抬头。冷不丁却看到那人面上的神色,隐忍而又坚决;冷汗滑下,更衬得那人一双剑眉下漆瞳灿若寒星,目光炯炯直盯着前方之人;明明全身防备状态的人,托着自己的手臂却是那般小心翼翼不敢半分使力,惟恐让自己不舒服。
屋内威压突然无影无踪,唐鸢冷冷的,肯定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你是影卫。”
容二闭了闭眼睛,从十一手中站起身来,甩甩袖子淡淡道:“刚来的奴才,不懂规矩,唐姨见笑了。”
回身一个冷笑,抬脚便踹:“不是我不开口,你让我有开口的功夫了么,嗯?”
十一被踹的一个趔趄,身子晃了两下,扑通一声深深趴跪下去:“属下知错,恳请主上责罚!”
容二淡淡扫了一眼,转身一脸无辜的微笑:“这般不懂规矩的下人,倒是叫唐姨见笑了。唐姨您别跟着等下人一般见识,贤儿在这儿给您赔不是。回头我就好好教训教训这帮奴才,也叫他们认认规矩。”
唐鸢冷笑:“顽皮小子,几日不见越发油嘴滑舌。”见少年讨好的一吐舌,叹了口气:“也罢,随你罢,吾今日来也的确为另一事。月前汝在花园失足落水昏迷一事。”
容二不禁抬眼“哦?”这事他当然印象深刻,若是没了那次昏迷,他也不会在这个世界醒来,因此追问:“可是有甚眉目?”
唐鸢点点头:“吾本道此事颇多疑点,顺手查探了一番。原来,竟是有人在汝身上下了‘闻香’。‘闻香’本也无大碍,最多致人神思迟缓,却偏偏那湖边种了一大丛的铃兰。两者混合,便是毒蛇猛兽般的剧毒。”
唐鸢转头,淡淡道:“幸亏救治了回来。”
容二点头,正色道:“多谢唐姨。”心中暗想:救了回来?自己这可不正是没救回来么……这毒当真霸道无比……
“汝不必谢吾。”唐鸢伸手,自袖中拿出三枚小玉瓶来:“只是这毒还未除干净,吾这里恰好还余三瓶上好伤药,汝一并拿去调理之用罢。”
容二点头道谢,伸手去接了放在怀中,有些迟疑:“……那,下毒的人……?”
唐鸢淡淡道:“死了。”
望着容二疑惑的神色,进一步解释:“下毒的,先吾一步咬舌自尽,确是便宜他了。其余相关的,均未挺过刑罚。”
说完望望天色:“吾去用膳,勿须相送。汝切记此伤药不可遇‘乌丹’,切记切记。”
说罢毫不留恋转身离去。
容二无意识的掏出刚刚揣进怀里的小瓶,拔开瓶塞嗅了一下,心下大震。
竟是“伏羲露”!
蜀中唐门不传之秘,江湖上千金难求的伤药至宝“伏羲露”!
据说即便是蜀中唐门内部,也只有府主与小姐等鲜少数人才有的“伏羲露”!
而且怎的……一出手就是三瓶?
容二望着她背影,怔愣一会儿,突地高喊:“唐姨,谢谢你!”
远远只见那人脚步停顿了一下,接着就似什么也未听到一般,渐渐走远。
说不疑惑是不可能的。
容二完全摸不透二夫人为何要来这么一出,为自己查事端,给自己伤药。
这分明是将旁人的闲言碎语揽了自身的愚蠢做法。
却无端的感到,那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任谁见了都要恭恭敬敬跪下道一声“二夫人”的冷艳女子,是在真心实意的关心自己。
父亲的暗中指派极殿影卫,二夫人的关心,下毒被抓住就即刻自尽的死士……
容二直觉感到,暗中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这些状似不相干的事情连在一起,叫人无从防备。
而且……容二心中隐隐不安……似乎,这才是刚刚开始……
……
“啪”一声,脑袋重重磕在地上的声音。
容二吓了一跳,却见跟前趴跪着的黑衣男子又开始拿脑袋撞地,嘴里还兀自说着:
“属下知错,恳请主上责罚!”
……似乎这人见到自己这短短的时间内,做的最多的就是磕头和让自己责罚他了罢……容二不可抗力的开始神思飘忽……
……啊,还接住了自己两次……啧啧啧……话说回来这人一张脸冷冰冰的看不出来身上清清爽爽那么好闻啊……
在十一又一下重重磕在地上时,撞击声终于把容二的深思拉了回来,容二“啊!”一声,赶紧前去搀扶地上的男子。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我就跟唐姨扯了个话题嘛不要在意的啦……”
十一却浑身一震,继续往下跪去:“主上!属下擅自行事自知逾越,请主上责罚属下!不必因属下坏了规矩!”
容二心想这人怎么别扭成这个样子又没多大事儿,手上继续去拉他起来:“哎呀真的没事儿什么规矩规矩的大中午的咱们去吃饭啊……”
十一一顿,重重磕在地上:“主上!”
主上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起去吃饭?影卫和主子一起吃饭……那简直是逆了尊卑……足以使自己死一万次……啊,是了,主子一定在试自己的忠心……
十一顿时目光清明,又是重重一磕:“恳请主上责罚!”
……容二看着面前的男人固执地跟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似的,自己几次三番也拉不动。不禁也有些不耐,冷着眼看着地上自虐的男人,沉声道:“起来!”
猛地想起屋里似乎还有人,回头望向榻边早已抖如糠筛的侍女紫鹃,厉声喝道:“出去!”
紫鹃杵在一旁,早就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此时得命,慌忙行了个礼就逃也似飞奔了出去,在外头关上了门。
……这个新来的侍卫怎的这般不知好歹,第一天就惹得几乎从不发怒的主子的发火……
容二定了定神,恢复平静的语气,淡淡道:“给我站好。”
十一一顿,听出了主上语气的不耐,赶紧垂首而立,站得笔直,心下却是吁了一口气。
在影门就听人说过,有的主子,就爱说反话。那种主子越是客气,越是会在后面狠狠折磨,折磨完了毫不留情的丢弃。唯有主动认错,自求刑罚,方有希望求主子将人留下。
容二继续:“你不是要责罚么?那行啊,我便给了你责罚。”
十一心下暗暗决定,等下不论是何种刑罚,都乖乖的不叫一声,完了之后说不定就有可能找机会求主子将自己留下了。
十一这么想着,还有点开心自己的聪明,不就是刑罚么,比起极殿里那些训练……忍忍就过去了。
容二看着眼前要被罚的人反而暗暗松下一口气的模样,反而自己无可奈何的有些头疼。他知道这人又开始钻牛角尖了,他也在不久前弄清了这人的逻辑,但也知道自己既已说出口的话那便不能收回,否则这人不知道又要想到哪里去了。
这可难住了容二……要知道上一世,对待那些叛徒走狗之流,容二狠厉的花样手段一个不缺。但却没有面对过一个全心忠心且没犯错又死命要求惩罚的人。在他看来,这不是找虐么?
抬头,望着那人柔顺的姿态,完全服从的身形,不知为何忽然就想到了刚刚……这人对上二夫人的模样……
……明明撑不住……却仍咬着牙忍耐……坚持只给自己一个人的服从顺从……
……白皙的额头都被他这个笨蛋磕红几乎出血……那么坚硬的地面……这人也不知道往地毯上磕……
十一微微动了一下。
容二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手竟然覆上了面前之人的脸颊……
手下的肌肤白净细腻,却是不同与女子的柔软,而是男子的那种紧致富有弹性的肌理……
他的唇色很淡很淡,和肤色一样的偏白,上唇不是特别薄的那种,下唇比上唇有些厚度……
对上的那双眼睛,眼尾似乎是天生有微微上翘。虽然有一丝不解,却仍是全心的顺从服从全然信赖的神色……
不知为何……就是这双眼睛……每次看到……都会引起自己内心的波澜……
容二天马行空想到前世有谁说过,有这样面相的人极其重感情,并且是会全心投入飞蛾扑火一般一生只爱一个的那种……
容二着了魔般的,朝着那淡色的唇缓缓靠近,然后……
轻轻地,小心的,甚至带着些虔诚的……
……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