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台》宇文东方

1、第 1 章

　　十年后,我又踏上了那片荒凉的孤台。
　　步入厅堂，见到的竟不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是——七菊呢？”
　　“我是新台主乱菊，上任台主刚刚过世。”面前这个穿金霞帔的女子对着厅中巨大的铜镜梳理一头及地的黑发，表情平静如水。
　　“她——也会死吗？”听完她的话，我莫名地颤了一下。
　　“她不是神，我也不是。我们都会死的。”女子依然头也不回地梳着瀑布般的秀发。
　　真的吗？那个右眼下藏有泪痣的孤僻女子真的已不在了吗？
　　十一年前，我疯也似的闯了进来，决定二话不说先将手中的圆月弯刀晃荡两下。可是，眼前的景象却深深地震住了我。一位妇人腹部中刀躺在地上，虽已没了气息，但血还在汩汩地向外流着，原本深红的血却因满屋的烛火映得金亮，腥味充斥整间屋子，我不自主地皱了一下鼻子。而，她，这间屋子的主人，却坐在狐裘椅上专注地品着茶。
　　初出江湖的我被出乎意料的场面弄的不知所措，握着弯刀的手业已卸了劲。过了些许时候，我突然回过神来，几个箭步提刀上前，指着那女子喝道：“你为什么杀她？！”
　　“怪了，有人告诉你是我杀的吗？”那女子放下茶碗，戏谑般地看着我。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竟是个比我年纪还小的豆蔻少女。
　　“难不成她会自杀？”我越说越没底气。
　　“就是这么回事。这人是我的姨母，就仗着点亲戚关系便想让我延长她儿子的寿命。哼，真是笑死人了。”那少女慢慢起身，烛光闪过眼角的泪痣，“于是我跟她说，除非她死了我才能把剩余的寿命加到她儿子身上。没想到她这么信任我，马上自尽……”
　　“为什么——她可是你姨母啊！”我觉得她不可理喻。
　　“烦不烦啊，你来这儿可不是为了管我家事的吧。”少女一甩锦袖，大片大片的菊花扑落下来，贴在将要凝固的血上；随着菊花由黄变红，地上的血渐渐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又一惊，然后生气地摇摇头道：“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把我母亲给救活！不然，你也别想活过今天！”
　　“哟，想必你听说过‘生死由命’这话吧，大家明明都心照不宣，却没日没夜地来此处闹事……”
　　“没错，生死由命，可江湖上谁不知道菊花台台主就是司命的！别和我打哈哈，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亮出大刀，紧紧逼住她。
　　少女盯着明晃晃的刀冷笑两声：“那你不知道菊花台台主是不死之身吗？不然，我早已死在前来要挟的高手剑下几千几万次了。”
　　这……一时间，从母亲奄奄一息以来头脑的昏胀感终于消散，我恢复了冷静的思考。是啊，能掌管人类命运的，只有神啊。
　　良久，我扔下刀，抱拳长揖：“适才冒犯台主，还请宽谅。只是家母是在下唯一至亲之人，请台主大人体恤在下一片孝心……”
　　话未说完，只听那少女呵呵地笑起来：“你这话呀，是我今年第七次听了。”她轻盈地飘落在我面前，一只纤手搭在我的肩上。冷汗不由得从我身后冒出。
　　“我呀，曾暗自发誓，若有人第七次说这种话，我便应许他的要求。”
　　听到此话，我猛然抬头，又一次看到那颗不大但又抢眼的泪痣。好生奇怪的女子……
　　“只不过，你要在此处服侍我一年。”少女狡黠地一翘嘴角，抽回玉手。
　　如果能换回母亲的性命，即使一生竭尽于此又有何妨？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少女带我来到厅堂后方的菊花苑，那里有着上千万朵菊花，每一朵花中央都燃着一根蜡烛，每一根蜡烛代表一个人的寿命。烛烬，命尽。
　　少女不费力的找到了母亲的生命之菊，果已入风烛残年。只见少女把手置于菊花之上轻念几句咒文，那烛柄便逐渐伸长，火苗也旺了起来。
　　此后，我也心甘情愿地陪了她一年。在那一年里，我再并未看到她救过任何人。果然只能说我太幸运了。
　　“她，怎么死的？”
　　“世间的阳寿总数是永恒不变的，除非有人把寿命加到将死之人身上，那人方可活命。七菊她正是将三十年的寿命给了你母亲，所以才二十六岁便生命殆尽了。”
　　我呆呆地听着乱菊那如水晶破碎的声音，再一次回忆起七菊好似玩笑般的话——“你是我见到的唯一一个真正心地纯良的人。”
　　于是，一切了然于心。
　　菊花应无语，消得满池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