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缸里的猫》不宣

17、十六、嫁你，怎样？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门，怎么下的楼，一直到人已经在仓买店的门口才恍然记起自己竟分文未带。
　　我真的是出来买电池的吗？我不禁问自己。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所以我转回身，但并没有朝家的方向走。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回去学校？可是我的书包还在家里，而且如果我就这样走回学校去，那么就等于告诉母亲，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我很在意，甚至是很反感。
　　事实上我的确很在意，但我不能让母亲发现这一点，我不想造成她的负担。她的幸福，我没有权利绊住，而她的自由，我也没有资格过问。尽管我是她的女儿，但她的生活不可能只有我。
　　可除了家及学校我还有什么别的其它去处吗？
　　高翔是我下意识间想到的第一个人，但是不行。到了今天这一步，我们已经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毫无顾忌地无话不谈了。我跟他，已经不再是从前。我要学着不再依赖他，我的人生，我必须要独自面对，而他也有属于他自己的人生要经营。不能再硬把他拉入我的世界里了，这样会误了他。我对他，不管是不是那种感情，他依旧还是我最喜欢的哥哥，再让他为难，我仍是舍不得。
　　可排除了高翔我竟然真的无处可去，于是便只能在车流穿梭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心不在焉地逛。
　　一股冷风猛然间灌进我单薄的衣物里，沁入骨缝的凉霎时清醒了混沌的头脑，曾经与母亲的对话再一次在脑中重现——
　　……妈！我以后都不结婚好不好？
　　……你甘心跟我过一辈子？
　　……不行吗？
　　……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
　　是啊，我明白了，真的已经明白了！
　　哪里是我甘不甘心跟她过一辈子的问题，关键在于我的不婚主义会不会累了她的后半辈子！我曾经自恋地以为我是她这世界上唯一的生活重心，所以母亲一直是我存活于世的意义。可我却直到刚刚才发现，如若我真的赖在她身边一辈子，那么我便不折不扣是一个干扰她单身女人幸福生活的包袱，累赘。
　　忽然又想起了父亲离婚时的态度——房子与我都归母亲。
　　房子与我？！呵呵，礼品大派送吗？我还是房子？两者之间孰轻孰重，那一个才是正品？如果我是，那么就是说，必须把我贴上“外带赠品”的标签我才有收留的价值，是吗？
　　真的很想问一问，很想问一问父母亲大人，你们的女儿在你们心中到底占几分重量？一个迫不及待地把我往外推，一个把我留在身边却当成是附赠的娃娃。不需要我，为什么不干脆毁了我？还把我留在这个世界上做什么？
　　是，我应该要尽快离开母亲身边，越快越好！这样她想怎么做就不会再有顾忌，做什么事都不用怕被我撞个正着而尴尬难堪。
　　死赖着只会惹人讨厌，我应该离开，一定要离开……
　　“……紫……紫紫？……”
　　似乎有人在叫“紫紫”这个名字。母亲吗？不，那显然是个男人的声音。那么是父亲？！是父亲吗？我不确定！
　　缓缓抬起低垂的头，我看了面前的人许久，僵木的脑袋才搜索出一个人名，“……程风……”呵，我竟然连父亲的声音都忘得一干二净，真的是太久没有见面的缘故吗？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还穿这么少！”程风一边数落着一边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
　　这儿？哪？我茫然地缓缓环视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竟走出离家的位置四五站地的距离。如果平时要我走这么远的路我大概会累得站都站不稳，可现在竟麻木得全没知觉。
　　“紫紫，你怎么了？”程风眯起眼睛看我，眼神中有些许担忧。
　　我连忙摇头，“没，没事！我没事！”
　　“那你无缘无故地跑到我家这边来干嘛？”
　　“……是啊，我跑到这里来干嘛？……对了，你说这是你家？是了……我是来找你的。”我仰起脸笑望着他。
　　他皱起眉头，“找我？”
　　“对啊！”我真的是要找你！
　　“有事吗？”他将信将疑。
　　“程风……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是真正的女朋友，不是假扮着玩的那种。我想要交男朋友了，真的想交。你瞧，这有多好，我终于想通了呢！所以你做我第一个男朋友好吧？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你都是我的第一任男友，听起来还不错吧？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自豪，很有成就感？发誓这辈子都不会交男朋友的慕紫，真心诚意地要做你程风的女朋友呢！如果可能的话，毕业以后我们还可以结婚啊，嗯？我可以嫁给你吗？……”
　　我在说什么？
　　“……或者，你不想等我毕业，我可以中途停学不念的……”
　　我到底都在说些什么？
　　“……对了，现在听说有的地方的大学生也可以结婚……”
　　似乎我的理智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说出的话完全都是未经过大脑过滤的。
　　“……要不我现在就嫁给你，怎么样？”
　　“紫紫，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程风抓住我的肩膀，语气中透着困惑与担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虽然我没觉得你怎么帅啦，但是别人都说你是个很不错的男生。其实仔细想想，你真的很出色呢！成绩好，又是学生干部，就连个子也高人一等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真的是太优秀了，都让我忍不住要自惭形秽。如果硬要把你配给我，还真是暴殄天物呢！……大概是我小说看多了，总是会异想天开。我跟你根本就没有可能的嘛！……你当我刚刚发神经好了，不用太在意的。不过如果你们系有你觉得合适我的男生，最好是想早结婚的那种，一定不要忘记介绍给我哦！我想要找男朋友是真的，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心血来潮。……还有，我们不清不楚的关系要赶快结束了，对不起，我以后不能再帮忙挡你女朋友了，你也不想因为你而耽误了我的大好姻缘吧！还有还有……”
　　“慕紫！”程风大吼一声，震得我不得不闭上喋喋不休的嘴巴。“你今天到底是犯什么病了？尽说些不着边儿的话！”
　　我倒真希望我是病了，最好病入膏肓，马上就可以寿终正寝！
　　我摇头，“我没……”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铃声是不协调地欢快雀跃。我对程风歉然笑道：“对不起，我接个电话。”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母亲的手机号码。已经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费了点工夫才按下接听键，“喂，妈……有事吗？”
　　（紫紫……你……在家吗？）
　　“在、在家啊！”下意识地，我说了谎。
　　（那我刚才往家里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我刚才正听歌呢，”脚步向一边的音像店挪动，“等我听到电话在响的时候，还没接起来你就挂断了。有事吗？”
　　（啊，我就想告诉你一声，今天晚上我跟朋友出去喝酒，不回去做饭了。冰箱里有包子，你饿了就自己热一热将就一顿吧。）
　　“嗯，我知道了！你又不是第一次夜不归宿，不用嘱咐得这么明白，我饿不死的！”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要尖刻。
　　（……紫紫……）母亲欲言又止。
　　我连忙抢言道：“妈，没事我要挂了，手机费很贵的！”
　　（你这孩子，怎么每次跟你讲电话你都这么不耐烦？贵就贵嘛，没费你就叫你爸去交不就得了。行了，没事了，你赶快挂了吧！）
　　垂头看着显示着“断开”的手机屏幕许久，才又把它收回口袋里，背对着程风，我缓缓开口，“……程风……你知道不被需要的东西有多可悲吗？没有人需要的东西，就没有存在的意义，无论它是摆在最显眼的地方还是就此消失都不会有人注意到，永远也不会！……我啊，其实也是个不被需要的东西呢！父亲，母亲，高翔……我一度曾经以为会永远爱我的那些人，一个一个地，渐渐地全都不再需要我了……其实很可能一开始就没有人需要过我……”
　　“怎么可能？你要相信我，人只要存在就一定会被需要，只是你还没有发现。”程风声音很急切地，他在安慰我。
　　我回过头看他，“谁？谁还会需要我这样一个人？你指出来我就相信你。”
　　他来到我身边，再一次握住我的双肩，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声音轻缓但却坚定，“我啊！”
　　我有些微征，而后笑了。我想我的笑容应该是欣慰的，虽然知道他只是在安抚我，但我也已经很感激了。毕竟我们是没有关系的，跟父母血亲相比，我与他，确实是没有关系的。所以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哪怕只是哄我的，我也很高兴了。
　　轻轻挣开他的双手，将外套脱还给他。我一步步向后退开，最后索性绝然地转过身，直穿越马路，头也不回地向对面走去。
　　红灯，我看见了。但是我依然目不斜视地缓缓前行，身侧刺耳的刹车声与谩骂诅咒声全不在意。以前我还会为母亲而有所顾忌，而现在，我随我的兴走自己的路，不想再考虑那么多，也没有必要再考虑那么许多了。
　　“紫紫！”身后程风的一声惊喊，让我赫然停住了脚步。下一秒，飞驰的汽车在我面前呼啸而过，那是一辆黑色的奔驰。
　　呵，如果他没有喊那一声的话，这辆车应该是从我的身体上开过去的，被奔驰撞死也是一种体面吧？真可惜……
　　我回过身，隔着穿梭的车影，看见程风脸色煞白，完全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许是被刚才那一幕吓着了。如果我在他眼前出了意外，那么他的责任可就大了。就像当初他在火车上说的一样，如果我真在他面前出了事，先哭出来的一定会是他。只是我不太确定，现在还有谁会替我去追究他的责任。
　　“我啊——”我看见他拍着自己的胸口大喊，声音穿过嘈杂的车声，直震进我心底。
　　“谢谢！”声音很低，明知道他听不到的，但我还是说了。是真的很想谢谢他，谢谢他的照顾，谢谢他的安慰，也谢谢他在这样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可是慕紫一无所有，一无是处，能给他的只有这么两个字，却也没有力气大声说给他听。
　　留给他一个慕紫惯常的无所谓的笑容，我转回身，让自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如果可以，我真应该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外。如果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