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川前传》罗非鱼

4、仙灵

　　第三章

　　第一节

　　逆龙休息够了，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摇着尾巴向前走几步，回头道：“你不用跟着了。回雪洞等我。”
　　樊溪皱着眉问道：“大人要去觅食？”
　　逆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有意见？”
　　樊溪确实有意见，而且意见很大。
　　大人你这是要去拆了别人家啊！
　　但是，不让人家吃饭，似乎也不怎么厚道，尤其是，经历一场大战后，这个人明显很饿了。
　　樊溪觉得自己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他之所以来到逆龙身边，心甘情愿地跟着它，目的就是为了劝说它放弃这种毫无节制的进食方式，可现在他说不出口。
　　它也只是为了生存而已。
　　樊溪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生存也不是逆龙伤害他人的借口，但是，看到悬挂在雪洞里的六魄金铃，他又为难了。
　　它并不是毫无察觉的。可它又是那么不可一世，高傲到连一声解释也不肯说出口。它宁愿把这些说成是自己对普凡大众的施舍吧，真是自大得让人讨厌啊。
　　可它的确是那么强大而无所拘束，也许第三界其他生物的谅解对它来说，渺小得不值一提。它不需要。
　　包括他樊溪的。
　　但他偏偏还是心软。不仅心软，还会心疼……

　　樊溪心里的纠结矛盾全写在眉宇间。
　　逆龙漫不经心地说：“放心，我不去槐江山。”
　　樊溪笑了笑：“谢谢大人。请大人在进食时尽量别打扰当地生灵。”
　　逆龙哼了一声没应他。
　　樊溪想，它这样，就是听进去了吧。
　　这位大人在某些方面，其实就跟小孩子一样呢。

　　樊溪老老实实回到雪洞，却意外在洞口发现了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一面镜子。
　　他弯下腰，刚一碰触，镜面瞬间碎成了几片，映出自己残缺不齐的脸。
　　樊溪把碎片一块块收拾进洞里，把它和从战场上捡来的鬼面旗放在一处。他从怀里取出沉甸甸的金铃，把它们一个个重新系回红绳，然后静静地坐在一边，凝望着这些金铃。
　　——当时，他被水流包裹着飘到大石头前面，伸手握住金铃。就在他即将捏碎它们时，一丝回忆浮上脑海。

　　“大人为何要封印自己的六魄？”
　　“我怕饿。”
　　……
　　“哼，我在，那群崽子怎么可能吃得饱？”

　　一刹那间，不知为何，他心里的滔天怒火一下子被浇熄了。
　　肺里瞬间重新吸进了空气，头脑也清醒不少。
　　他神色复杂地将金铃收进怀中，匆匆离开雪洞。

　　傍晚时分，逆龙回来了，一回来就看到了堆在角落里的鬼面旗和镜子碎片。它皱了皱眉眉头说：“那是什么？把那面破旗子扔掉。”
　　樊溪摇头道：“鬼面旗是创世圣物，随便丢弃的话，被别有居心的人捡到，又是一波腥风血雨。”
　　逆龙哼哼：“只有你们仙族会干这种蠢事。”
　　樊溪决定选择性忽视这句话，继续劝说它：“大人，不如就把它藏在雪洞里吧，有大人的结界保护，鬼面旗就不会再被利用了。”
　　“……随便你。”
　　逆龙并不很在意鬼面旗，反而对那一地玻璃渣子很有兴趣。
　　“你把镜子碎片捡起来，快点。我们要去见个人。”

　　逆龙要见的人，自然也不是什么等闲人物。
　　这个人的块头足足有樊溪两倍大，短打下一身结实的古铜色肌肉，胡子拉碴，头发却光溜溜地全梳到后脑勺，露出窄窄方方的额头和一张青面獠牙的脸。那张脸虽然凶恶，表情却无比和蔼，目光也透露着善意。
　　“他叫做善工，是个铁匠。”逆龙伸爪戳着巨人如是说。
　　巨人连动都不动一下，稳如磐石。他朝樊溪一笑，算是招呼。
　　樊溪无语地瞥了逆龙一眼，恭恭敬敬地问候道：“在下槐江山小仙族樊溪，拜见仙灵大人。”

　　仙灵，即是第三界荒无人烟之时，从第二界降临的仙人。他们在第三界种下的解因树，孕育了第一代仙族。严格来讲，他们不算仙族的祖先，但他们却是将仙族带到这个世间的人，也是使整个第三界焕发生机的人。
　　仙族人数壮大之后，仙灵却变得越来越少见，唯一一个尚且为人所知的仙灵聚居地是东方云梦，数量也不多。而在东方云梦之外能见到的仙灵更是少之又少。

　　善工笑眯眯地说：“你太客气了，不要拘礼。”
　　“哦，你原来是仙灵？”逆龙诧异地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你又不曾问过我。”善工反驳道。
　　“都怪你一开始不告诉我。”
　　“不知是谁，一见面就想打架。”
　　“那时我正年少轻狂，难免冲动些。哈，怪不得我总觉得你和那些傻瓜不太一样。”逆龙点了点头，对自己的眼光十分满意。
　　“哈哈哈，”善工开怀大笑，“那我要多谢你青眼。”
　　樊溪抽了抽嘴角，这种情况，似乎还是不要自己凑上去被打脸比较好。
　　“不跟你废话，东西呢？”逆龙一本正经地说。
　　“带来了。”善工从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中取出一个黄澄澄的小金铃，顶端的小耳朵穿着条柔软的黑丝线。
　　逆龙用两根爪子捏住丝线，把铃铛举到眼前端详一番，不时点头。
　　善工开口，语气中全是自豪：“相信我，第三界没有比我手艺更好的人了。逆龙，你的六魄金铃都是我的手笔，好坏你还不清楚？”
　　和六界所有的工匠艺术家一样，善工在意自己的作品被怎样评价，而且，很在意。他是个挑剔而且严苛的工匠。

　　逆龙抖了抖胡须。
　　“给你。”说着，逆龙便捏着亮闪闪的小金铃往樊溪头上套。
　　它的爪子太大了，金铃太小，因此动作不是很麻利。
　　“啊？这是……”樊溪被它突然而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看着眼前晃得叮当响的小金铃，慌不迭拿手去挡，哭笑不得地说：“大人，你在做什么？”该不会像家犬家猫一般，挂个铃铛四处跑？太可怕了！他可是个头脑清醒四肢自由的仙族啊，不是它逆龙家养的宠物！
　　逆龙垂下大脑袋看了许久，又用爪子比划了半天：“嗯？好像小了！怎么回事？你敢消极怠工？”说罢狠狠地瞪向一脸震惊的巨人。
　　善工抓狂道：“你没告诉我戴金铃的是这个人啊！我按你的尺寸穿的丝线。喂！这不能怪我！要是挂你脖子上，绝对不能更合适！我的手艺没问题的你可别乱说！！”
　　逆龙不再瞪它，气呼呼地对樊溪说：“伸手！”
　　樊溪不敢不伸手。
　　逆龙将黑丝线对折，小心翼翼地套进他的手腕之中，然后用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小金铃，半眯起血红的大眼睛。
　　挂手上就挂手上吧，总好过勒脖子上。
　　“大人，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樊溪收回手问道。
　　“因为你脚程太慢，害得我前几天差点死掉。有这个铃铛，你便可在我身边和龙洞里来去自如。”
　　“一个个围着仙族团团转，唉，仙族到底有什么好……”善工见逆龙不再计较，舒了口气，喃喃自语。
　　“什么意思？”逆龙问道。
　　“月影湖那位，最近似乎和仙族也走得很近。”
　　“哦？好巧，我们正要去拜访她。”
　　“什么！你们不是特地来看我的吗？”善工一脸震惊。
　　“我是来拿货的，看你是顺道。”
　　善工捂着小心脏，哀伤地凝望着逆龙说：“逆龙你太无情了！嘤！”
　　逆龙、樊溪：“……”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体型不适合做这种娇弱的姿势？”逆龙冷静地问。
　　“效果不好？”
　　“效果是我想狠狠揍你。”
　　善工瞬间恢复正常：“你走吧，被你缠上太麻烦了。”说完收拾了东西转身离开，他背着他们挥了挥手，雄壮的身影瞬息消失。

　　第二节

　　“走吧。”逆龙说。
　　“嗯。”樊溪看着它问，“我们要去月影湖拜访哪位？”
　　“一个讨厌的家伙，少月。”
　　樊溪双眼一亮。
　　谜一样的仙灵少月，是第三界最不经常出现的仙灵，但一提起她，仙族无人不晓。
　　她就是当年亲手种下解因树的那个仙灵。仙族对她总有隐藏在血脉里的崇拜。

　　尚未到达月影湖，樊溪便敏感地捕捉到了周遭空气的异动。
　　樊溪有些忐忑，“大人，月影湖似乎出事了。”
　　逆龙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全然没有上心。
　　樊溪提醒：“不知那位大人有没有被波及，要不我们走快些？”
　　“你兴致很高？”逆龙皱着眉头，胡须又翘了起来。
　　“嗯……啊？大人等我——”
　　能够见到第三界最神秘的仙灵，随便是谁都会激动的啊。

　　月影湖湖面刮着强劲的旋风，湖水被大风卷到百丈高空，仿佛蛟龙出水。天空中汇聚着一团巨大的乌云，顷刻间，大雨倾盆。
　　樊溪从头到脚被浇得透湿，他用湿漉漉的衣袖抹一把脸上的雨珠，问道：“大人，雨这么大，我们怎么找少月大人？”
　　逆龙站在瓢泼大雨中，身上却滴水不沾，它周身发散的红光将滴落的雨水瞬间蒸干，仿佛凭空披着无形的蓑衣。它淡定地回应道：“等这阵邪风过去。”
　　“万一少月大人有危险呢？”
　　“你担心她，那就去找她，我又没拦着。”
　　樊溪又好气又好笑：“我找她做什么，想找她的，难道不是大人你？”
　　“你给我闭嘴。”逆龙冷冷地说。
　　樊溪觉得自己真的不知道逆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它可以上一秒和颜悦色，对自己好到毫无保留，下一瞬却又暴躁得难以接近。
　　他索性不再去想，雨越下越大，打在脸上麻麻的有点疼。他早已放弃了把自己的脸擦干，眯起眼睛沉默地望着那条出水之龙。
　　过了一会儿，逆龙似乎越来越焦躁，它在原地来回踱了几趟，终于忍不住张开嘴喷出一股巨大的火焰。火焰直接扑向那条水龙，无数水汽从水龙中嘶嘶蒸发，月影湖一时间弥漫起浓浓的白雾，片刻后，那条水龙赫然已经变成了熊熊燃烧着的火龙，大火从离湖面几米的低空直接冲上云霄，乌云在烈焰的烧灼下渐渐变薄变淡，最后消散不见。

　　“许久不见，你的手段还是那么简单粗暴。”迷雾的另一端传来一个温婉柔和的声音。
　　“你不也还是那么爱瞎折腾？”逆龙嘲讽道。
　　“什么瞎折腾，不要误导你身边那位小朋友。”
　　小朋友……樊溪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在心中不停安抚自己：从年龄上看，相比于这些来自第二界的仙灵，自己确实只能算小朋友。
　　月影湖恢复了平静，这是个隐蔽的小湖，四周古木参天，白雾弥漫，没有鸟叫，只有风穿过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更显得幽静。一束阳光从树冠的缝隙漏了下来，照在湖上。
　　几圈浅浅的涟漪泛起，湖面上走来一个貌美的仙子，白衣翩翩，乌发未绾，脸庞素净如莲，身段窈窕。她抬眸望了湿淋淋的樊溪一眼，笑着道歉：“不小心把小朋友淋湿了，真对不住。小龙儿，你不打算帮他弄干吗？”
　　逆龙闭起眼睛，用下巴看她。
　　“可怜可怜，姐姐来帮你。”少月轻笑着，婀娜多姿地走上前。
　　逆龙猛地一扑，压下身体挡在她与樊溪之间，亮出尖牙：“你试试看。”
　　“小龙儿，任性也要有限度，”少月伸出一根修长如玉的手指摇了摇，“小朋友会生病的。”
　　“他就是病死了也不关你的事。还有别用那个肉麻兮兮的名字叫我。”逆龙冷冷地说。
　　少月一本正经地责备道：“龙儿，你真狠心。”
　　逆龙把牙齿磨得咔咔响：“想打？”
　　樊溪叹了口气，出声道：“大人息怒。”
　　少月捂嘴笑道：“它对你这么无情，小朋友不伤心吗？”
　　“不碍事，我能够操纵水。”樊溪回答，他摊开手，身上的水分仿佛被他吸入体内一般，瞬间不见，“劳您挂心。”
　　少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小龙儿，你是特地来炫耀的吧？”
　　逆龙心想：我才没你那么无耻，年纪一大把还自称姐姐。
　　“鉴心镜破掉了，你帮我补补。”
　　少月奇道：“这也能打碎？你太不小心了。”
　　逆龙扁了扁嘴，懒得解释，示意樊溪将碎片取出。
　　少月接过碎片，用指尖轻抚一番，果不其然觉察到了法术的痕迹，她看了逆龙一眼，心中有了个奇妙的推断。
　　“小龙儿，补镜子耗时又耗工，你怎么报偿我。”
　　“你说。”
　　少月笑弯了眼，伸手一指樊溪：“我要这个仙族。”

作者有话说

　　合并章节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