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川前传》罗非鱼

29、说好不分开

　　第一节

　　逆龙的身体变得很僵硬。
　　樊溪低低笑了一下，温柔地抚摸她的面颊说：“上回是我不对，不该一声不吭把你一个人扔在龙川。”
　　所有的委屈和不甘一齐涌了上来，逆龙推开他，“滚就滚了，别再回来。”
　　捂着发疼的伤口，樊溪嘶嘶吸着凉气，还是耐着性子小心翼翼地哄道，“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
　　上次听到相同的话仿佛还在不久之前。逆龙横了他一眼，“我说过，不会原谅你第二次。”
　　樊溪叹了口气，“我只希望你对我诚实。”
　　他走上前，把手覆在她额前，“魔君神格的事情，你还打算瞒我多久？非要等到有一天，我一睁眼，发现你已经变成了别人时你才肯承认么？”
　　“我自己会处理好这件事情。”逆龙别过头，“不用你瞎操心。”
　　“你的办法是什么？把它压在身体里一辈子？”樊溪皱眉，“你想过吗，我会吃醋。”
　　“这，这有什么好吃醋的！”逆龙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他，旋即生气道：“你就因为这样一声不吭地走掉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
　　你知不知道我那时有多难过。她咬着嘴唇说不下去了。这么说等于示弱，她为什么要示弱。
　　她愤愤看了樊溪一眼，全部都是你的错。

　　樊溪凝视着她，这样色厉内荏的龙神大人，自己也不是头一次见了。他无奈地笑了笑，“我不想这样欺负你，生气也不全是因为这件事情……以后不会让你伤心了。我的承诺，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但你的誓言，我听一次就足够了。这样，你还是不肯承认么？”
　　逆龙犹如惊弓之鸟般退后好几步，脸涨得通红，写满了复杂纠结的神色。
　　这，这种话，你让我怎！么！说！

　　对峙良久，樊溪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明明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一句喜欢，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吧？
　　逆龙性格不是一般的别扭，说不出口其实是正常的吧？
　　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巳六已经死了，魔君也空剩一副神格在，离她最近的人难道不是自己？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为何执着于她的一句话。
　　可如果能够得到承认，不得不说，会带给他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罢了，把人逼成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自己也于心不忍，在逼下去，惹毛了这尊大神可就不好再哄回来了。
　　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不急于一时，他不急，咳咳，他不急……

　　他伸手把人拉回来。
　　刚被吓得半死的逆龙立刻不安地挣扎起来，樊溪按住她，凑到她脸边蹭了又蹭，从嗓子里发出低低的笑，“好烫。”
　　逆龙腿一软，几乎想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不欺负你了，答应我一件事就好。”樊溪扳着她的肩膀，擭住她的目光，“以后，要听我的话。”
　　逆龙木木地看了一会儿近在咫尺的脸，把眼睛别到一边，从鼻腔里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嗯。”
　　樊溪温柔地亲了亲她的鼻尖，“你也累了，休息吧。”
　　“嗯……嗯？”
　　被樊溪顺到床上的逆龙傻傻地抬头，又被按回胸口，“别动。”
　　床边的窗户很大，樊溪半坐着倚在床头，一手搭着窗台，一手帮她拉上薄被，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摩着铺开来的发丝。
　　“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外面那个笑眯眯的老头是抚养我长大的大长老。像我这样，从解因树里诞生的仙族，都会先被送来鹊首山抚养，长大后才能离开。槐江山陷落之后，我一直住在这里。这个时节，这里很漂亮的，明天带你去看郁李和桃花。”
　　他的声音很清澈，刻意放低之后温柔充满磁性，催眠曲一般，逆龙几乎要抵抗不住浓重的睡意，迷迷糊糊地提问：“龙川呢……你还回不回龙川……”
　　樊溪含笑道，“当然要陪你回去，说好不再分开了。”
　　“嗯。”
　　这是一个美好的午后，樊溪掩上窗户，为她挡上斜斜侵入的日光。手指轻轻触碰臂弯里安静的睡颜，眼底青色和一脸倦意令人心疼。
　　从战争结束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身体到底恢复得怎么样？神格融合对她到底有没有影响？

　　他想问，但问了她一定会生气。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他实在问不出口。
　　不过，人已经在怀抱里，他不会缺少询问的机会。
　　以后要教她的事情还有很多。
　　教她怎么对自己诚实，怎么控制脾气，怎么承认错误，怎么戒掉单打独斗的坏习惯，怎么学着依赖自己，向自己撒娇，怎么拥抱，怎么亲吻……

　　他拿起她偷偷塞在他手里的小石头，弯了弯眼角。
　　还有一定不能忘记教她，仙族受伤不是用玉石医治的，这块小石头的疗效还不如她直接在自己脸上亲一口。

　　第二节

　　龙川回复了往日的安宁，叠玉山、象牙峰脚下，多了许多嬉闹的身影。
　　去年诞生的七只小龙已经可以出洞了，跟在哥哥姐姐身后颤颤巍巍地跑。今年刚诞生的龙仔好奇地在洞穴中探头探脑。

　　逆龙站在龙崖之上，高高地眺望山下生机勃勃的一切，叹了口气。
　　那一战对龙川的伤害是无可逆转的，龙族内壮年雄龙的数量暴降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幸好新一代年轻的龙族也即将长大，假以时日便可以成为撑起整个龙川的顶梁柱了。
　　你们可要快点长大，长成龙族的骄傲，龙神我一个人压力很大的。
　　她不由得回首，看着金光闪耀的象牙峰顶。
　　巳六之阳，龙族的正午之光就埋葬在那里。
　　如果你在就好了，我实在不懂得怎么和这些小孩子相处啊。

　　“樊溪哥哥！陪我们玩嘛！”
　　逆龙愣了一下，看到被一群吵吵闹闹的龙族小孩围着的樊溪。
　　她知道为什么樊溪这么能取悦这群聒噪的熊孩子——作为操纵水的仙族，从龙川底下摸出珍贵的玉石对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一旦这些孩子尝过甜头，就再也不肯放他好好做事了。她原是反对这么做的，鉴于这些孩子现在对龙川的宝贵程度，也只好按下不说。
　　樊溪好脾气地说，“今天已经玩过了，明天一定陪你们玩。”
　　“不嘛，太阳还没下山呢！”
　　“来玩嘛！樊溪哥哥最好了！”
　　“好——啦——你们这群捣蛋鬼！！”远远有一个年轻女孩子叉着腰竖着眉嚷嚷，“樊溪哥哥现在要陪神明大人，不要缠着他，都乖乖跟我下山去。在神明大人的洞口胡闹，像什么样子！”
　　孩子们眼巴巴地盯着樊溪，却只得到他一个安抚微笑，“快去吧，骁白要骂人了。”这才恋恋不舍地跑开了，三两个满怀好奇地偷看一语不发的神明大人，被女孩子揪着耳朵拉了回去。
　　——“真是不懂事！”
　　——“哇，骁白姐好凶！你嫁不出去了啦！”
　　——“再啰嗦打你屁股！”
　　——“骁白姐姐真讨厌！”

　　“骁白真是越来越像你。”樊溪走到逆龙身边，自然而然地将她揽入怀中，“今天身上还难受吗？”
　　逆龙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抗拒他的接近了，似乎在樊溪的影响下，她也变得温和许多。
　　她摇了摇头，“不难受。你可真行，那群蛮不讲理的小畜生都被你哄得服服帖帖。”
　　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樊溪笑眯眯地说，“你比他们难哄多了，那群小畜生算什么。回去吧，别在这里吹风了，晚上又要喊头疼。”
　　说完便俯身要抱她，逆龙忙不迭地躲开，“你你你拿开，别胡来，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
　　“没关系，他们已经看不见了。”
　　樊溪正把人打横抱起来，身后传来了一声装模作样的咳嗽声，“咳咳。”
　　逆龙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在他身上，樊溪只得无可奈何地将她放回地上，转身看向来人，诧异道，“你还不回去休息么？今天已经累一整天了。”
　　逆龙瞪了樊溪一眼，心里把他骂成筛子，脸上却淡淡地问道，“什么事情？”
　　晓初虽然尴尬，却还是一板一眼地报告了今天带人去叠玉山填补玉矿时发现玉矿增产的事情。本来，今天填补玉矿的人中也有樊溪，让他直接把消息带给龙神就是了，可他回去后做了不少计算，把增产后玉矿年产量能上涨多少、供给多少族人食用、打造多少武器、剩余边角料拿到龙川外能换得多少利益一一算了出来。
　　逆龙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难得你心细如此。跟我来。”
　　说完领着晓初又向上攀爬了几丈，找到一个毫不起眼的洞穴。樊溪刚想跟着进入，却被逆龙喝止在洞口，“你在外面站着，不准进来。”
　　晓初歉然看了他一眼，樊溪耸耸肩，无可奈何地站在洞口，“我等你们。”
　　即使他们之间已经亲密无间，龙族最核心的秘密，他还是不要随便触碰的好。

　　逆龙领着晓初进入洞窟，洞窟窄小且深，道路崎岖不平，尖碎的石子随时可能在皮肤上划出伤口。晓初腿脚不便，走了不多久便气喘吁吁。
　　“能走么？”逆龙停下脚步淡淡地问，“不能的话就出去吧。”
　　“能！”晓初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你知道我领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但我感觉肯定是对龙族有意义的事情。”
　　逆龙点点头，“巳六、桑禺和我是唯一知晓这件事情的人，巳六去世了，我很难过，很疲惫，希望你能够继承他的意志，帮助我分担这个责任。”
　　晓初愣了一下，“我？帮助大人分担秘密？我能行吗……”
　　“我给你选择的权力。”
　　“你可以选择樊溪哥哥，他比我强，比我有用，他，他对你很好……”
　　“樊溪是仙族，我再怎么信任他，再怎么依赖他，也不可能把这个关系龙族过去和将来的秘密告诉他，这也不是他该负担的责任。”
　　“为什么是我？”
　　“你很聪明，虽然总是做一些违逆我意愿的事情，总归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晓初沉默许久，把脸埋进手掌，发出了一声极低极低的抽泣，“我一直以为，大人讨厌我。”
　　“我爱我的任何一个族人。”
　　晓初抬起头，露出盈满热泪的双眼，“那为什么！为什么要放任那么多龙族死掉！”
　　逆龙走到他面前，轻轻帮他拭去泪水，“我想找的继承人，必须勇敢，坚强，有智慧，最好最好，还要心怀怜悯。这些条件你都满足，所以今天我带你来这里，告诉你我们龙族的终极秘密，还有那个你最厌恶的‘法则’。你比我更有怜悯之心，也许知晓之后不会变得和我一样冷漠无情，而会变成一个更温柔，更有担当，更好的人。我愿意把赌注下在你身上。回答我，你值得让我托付龙族吗？”
　　晓初猛地吸一吸鼻子，大声回答道，“我能！”
　　逆龙无声地笑了笑，“好孩子。”
　　他们向前走了一段路，来到一扇石门的结界前。
　　逆龙念动咒语，结界消失，石门洞开，明亮的光透过石门照亮整个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