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gnet》柳堆烟

1、那位太太

　　二楼电视里播报着近期的新闻——某某科学实验的失败啦，交通事故啦，失业率啦，银行倒闭啦，物价不稳定啦等等令人沮丧的消息，和着淋浴的水声模糊不清。傍晚天空阴霾，带着雨前的压抑，几乎让店里黏稠的空气更加不畅快了。
　　今天是12月6号，店里唯一的招待辞职了。
　　草薙简单地洗完了澡，把毛巾盖在了头上。伸手摸香烟盒子——空了。今天就关店一天吧，这样想着，他草草地擦了头发，穿了件灰色的外套准备出门。门口有一把褪了色的伞，折痕很旧了，好像是已经辞职的招待从仓库里翻出来放在那的。草薙愣了一会儿，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

　　这些年城市的变化说大不大，街头的小吃摊还是以前的味道，虽然草薙不认为自己是个废柴大叔，还是抵抗不了寒冷的初冬里温暖灯光和冒着热气的食物的诱惑。单身的男人到了一定年纪之后，竟然会寂寞得不像话。
　　“哎，那边的小哥，不进来喝一杯吗！”这么喊着的是胡子拉碴的老板，帘子挡住他半边脸，嘴角带着俗气又温暖的笑，旁边还坐着位穿着得体的女性。姑且看看这位看上去高雅的太太到底为什么会坐在这种路边小店吧，用这样的借口搪塞自己，草薙夹着伞掀开帘子坐进去了。
　　“啊呀，衣服都湿了啊——您不是有伞吗？真是个怪人呐……”老板念叨着，“要来点儿什么？”
　　“先来杯酒就行。”草薙侧目看了一眼旁边的女性。她的脸被细碎的额发挡住了，保养得很好的皮肤，嘴唇抿出有些凌厉的线条，这个表情出卖了她的年龄。草薙很肯定地判断，她应该已经超过三十岁了，被生活烦恼着又不肯服输的年纪，也许是个外表强硬内心柔软的人。她的身材——草薙暗暗咂舌，怎么说呢，非常棒。胸部丰满，一点儿都没有下垂的迹象，即使坐着，肚子上也没有什么赘肉凸出来，这样年纪还有这样的身材，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看够了没有？”这个女人突然冷硬地开口道，侧过脸来盯着他。
　　只是个细微的动作，草薙就闻到了她身上很淡的石楠花香水的味道。这个比声音更熟悉的味道，草薙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在他开口之前，对方已经瞪大了眼睛：“草薙……先生？”
　　后面疏离的称谓加上之后，草薙也换上了他一贯温柔的笑容：“啊，世理酱。”
　　老板哈哈笑起来：“真是巧遇啊两位。看来不好好喝一杯不行了呢。”
　　“啊，不必了，我已经戒酒了。”淡岛想阻止老板倒酒。草薙却把她的手拦下来：“没关系老板，我来喝。”
　　虽然听他这么说着，淡岛还是自己接过了酒杯，叹了口气。
　　“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草薙看着淡岛用优雅的姿态吃着丸子，随口问道。淡岛嘴角沾了一点儿丸子的汤汁，她似乎不知道，也没有要擦的意思。
　　“你还真是会问些无聊的话题。”淡岛轻巧地回避了这个问题，“在这种地方放松的时候还满嘴工作的男人，真是无趣。”
　　“这位小姐说得对喔，小哥你还真是不解风情啊，我开了十几年的店，像你这样是不会讨女孩子喜欢的啊。”老板又在一旁啰嗦。
　　草薙好脾气地笑了：“啊啊，是我的错。”
　　“开了十几年啊……”淡岛偏头看着草薙，“你们组……身材很壮的那个，镰本，也开了家小吃店吧？上次我去的时候还给了我优惠呢。”
　　草薙伸出去想帮她擦擦嘴角的手顿住了，掩饰地握住了酒杯。
　　“啊。是吧。”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连眼角细碎的纹路也深了些。
　　草薙出云已经三十七岁了。十多年过去了，那件事之后。
　　连老板都不说话了，一时间这狭小的空间静默下来。
　　今晚淡岛值班，她拿起了包，想了想又放下了。对老板说：“请再来一瓶酒。”她帮草薙把杯子倒满，然后自顾自地和他碰了一下杯，自己喝掉了。
　　屋子里有女人喊着老板的名字，老板擦了擦手，转身进了后面。
　　草薙看着那把他带来的伞，手轻轻抚摸着温热的杯子，自顾自地开口：“这把伞呢，是十束买的，原本是红色的，因为安娜一直盯着看不肯走就买下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就被翻出来了，就像在这种地方也能遇见你一样吧。世理酱。”
　　“……”淡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干脆沉默起来。
　　也许是感觉到了，草薙换了话题：“伏见还好吗？”
　　“我……结婚之后就和他不在一个系统了，见面也比较少……那个人应该还是老样子吧——明明能力很强工作效率又高，却总是一副没干劲的样子。噢，对了，好像是和你们组那个单纯的小朋友在一起鬼混，具体就不知道了。”
　　“是吗。”草薙点点头，“也不赖啊。”
　　“倒是你，这副样子好像老了十岁啊。”淡岛毫不留情地抨击道。
　　“哎呀，你这么说可真是让人伤心，本来就已经十多年过去了。”草薙摸了摸下巴，下意识地掏烟。真是糟透了，被过去关系暧昧的女人批评，想抽烟掩饰一下尴尬却发现烟抽完了一直没买，甚至想起今天洗完澡还没刮胡子。
　　“嗤。”
　　“你笑了吗？”草薙无奈地挠挠头发。
　　淡岛翻翻眼睛，没有否认：“你这个人，好像香烟才是你的本体一样。不抽烟的话整个人都不自在吧。”
　　“也不是啊，那是因为面对的是世理酱。”草薙认真地看着她。
　　淡岛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又笑了。那个笑容意味有些凄凉，莫名地让草薙觉得有些刺眼。他给淡岛倒满了酒，也碰了一下杯子。
　　“草薙君。”淡岛毫不犹豫地喝完了那一整杯酒，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我要去工作了。”说着站起来。
　　草薙喊了老板结账，帮她拿起包：“我送你吧。”
　　雨还是不大不小地下着，两个人谁都没有打伞的意思。淡岛挽起来的头发梢上蒙了一层细细的雨雾似的，彼此都沉默着走过了几条街，再走过一个路口就是SCEPTER 4的办公楼了。淡岛突然停下了：“就到这儿吧。”
　　草薙看了她一会儿，也没有坚持，只是把手里那柄伞张开，罩在了她头上：“那带着这个吧。”淡岛有些吃惊，草薙笑了笑：“你看起来不太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离她很近，连呼吸都能感受到。淡岛咬着嘴唇，草薙近在眼前的肩膀就像下雨的黄昏里透出温暖灯光的居酒屋一样诱人。
　　“还是……不用了，我是说这伞。”
　　“就这样吧。”草薙把伞塞到她手里，“homra还开着，想还给我就有空再去坐坐吧。”
　　说完转身走了，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街上的灯光也模糊起来。这个男人修长却依旧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伞柄还有他掌心干燥温暖的余温，淡岛下意识地踢了踢鞋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意气风发地走向了SCEPTER 4的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