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华浮梦》念想如蓝

40、气蒸云梦泽（2）

　　气蒸云梦泽（2）——

　　夏督军嫁妹妹到北地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一路上也是用了极大的排场。一溜儿黑色轿车后边跟着两辆满载嫁妆的卡车，就那样浩浩荡荡驶向火车站，那车站自然也是站满了星罗密布的挎枪岗哨，长长一列望不到边儿。负责送亲的是严乾骏还有一位四十岁左右的戎装将领，茝菁只知他姓孙，旁人唤他孙参谋。她坐在火车上，隔着车窗望着外面的景色，心里忽儿涌上不舍，雨碎了江南，打湿了眼眶…汽笛鸣响，火车终于缓缓开动了，她看着站台在眼前越来越远，最后模糊成了一个黑点。

　　心里就这样恍惚着，随着列车一同驶向未知的远方…瑛蔷洗了一方帕子递给茝菁：“小姐，这帕子里浸了茉莉精油，擦一擦脸就不会头晕了。”茝菁接过来搁在手心，只歪着头看着眼前急速划过的景色：积雪初融的大地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银白色荧光，远处的群山起起伏伏，似写意画上浓重的几笔，渲染在湛蓝的天空下，还有纵横的沟壑，青黄相接的禾田，黑瓦白墙的民房……

　　瑛蔷见她又陷入了沉思，便安静坐在一旁打起盹来，火车低沉单调的轰鸣声似是催眠曲幽幽传来，她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茝菁已经不在窗前了，她蹭地站起，惊慌着就想往外跑。“小姐，你去哪里了？”瑛蔷见着茝菁怀抱一捧红梅婷婷立于车厢夹道。“方才侍卫来给我送花。”“咦？这梅花可只有咱揽香园有，难不成是……”茝菁进了车厢，又将梅花插入瓶中。“督军到现在还记挂着您呢！他知道你爱梅花，才特地派人折了送来的吧。”

　　督军府。书房里拉着窗帘，隔绝了外面琉璃般明媚的阳光。夏铭澄坐在书桌前握着白色手机，如石雕般缄默不语，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久到已经浑身酸麻，失去知觉。屋外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他这才稍稍抬起头，程旭走进来，忐忑瞧了他一眼，才将手中文件递过去。夏铭澄没有接，只是目光涣散地看着桌上一点，整个人如同抽去了灵魂般空洞。“督军，前线的急件。”程旭试着小声唤道，过了好久才听见他“哦”了一声。夏铭澄接过文件随便翻了翻，只一会儿又精神恍惚起来，程旭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终觉不忍，却又不敢多说，只好蹙眉站在一侧。

　　“程旭，给青源火车站通电话，就说把送亲的专列拦下。”程旭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拦下专列？”“对，将夏茝菁给我拦住。”夏铭澄拔高音又重申了一边。“督军，火车若是拦截了下来，云梦泽那边怎么交代，这不就成临时悔婚了吗？”“让你去你就去，天塌下来我顶着。”程旭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劝阻的话咽了下去。他最是了解自家主子，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夏铭澄坐在椅子上，一手扶着额头，眼里晦暗一片，深沉似海。他投降了，认栽了，不想再继续折磨自己了。就算她心里爱着别人，就算她视他如敝履，他都不在乎了，只要能静静看着她就足够了。哪怕她不愿，他也要把她留在身边，用强权把她紧紧捆在身边。夏茝菁，你只能是我的！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程旭才匆匆跑进来。“督军，严副官他…他违抗了命令…火车现在已经驶离清原了。”夏铭澄霍地站起，直接带倒了身后椅子。“严乾骏。”他咬牙切齿一拳砸在桌子上。程旭缩缩脑袋，看着几欲暴走的督军，小心着说道：“严副官劝您以大局为重，不要为了儿女情长断送了江山…他还说，这也是保全四小姐唯一的办法。”“挂电话给下一站，务必给我把火车拦下，若是严乾骏还是一意孤行，就给我绑了他。”

　　火车穿过苍茫夜色继续前行，瑛蔷趴在窗上兴奋指着外面：“走了这么久终于有人家了，前边想必就是靖昌市了。”茝菁坐在桌子上剥着杏仁，听着她叫嚷，也抬起了头。外面星星灯火像是漂荡在空中的萤火虫，幻幻浮浮极具朦胧之感。“靖昌是前朝古都，最是出才子美女，若是能停下来瞧瞧就好了。”茝菁看她捧脸自顾感慨着，轻轻一笑又垂下头去，倒是瑛蔷一直饶有兴致望着黑布隆冬地外面，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叫起来。“四小姐，你快来看，那月台上好多人都在朝这边招手。”茝菁只当她是大惊小怪，也没在意。“小姐，不信你看啊。”当瑛蔷将茝菁拖至窗边时，火车也恰好到了月台，那月台被灯光照得一片通明，站了满满戎装士兵，为首几人手脚乱挥大声喊着什么，还不等她弄清是何事，火车已经刷地一下驶了过去。身后的呼喊渐渐远了，茝菁望着黑洞洞夜色，心中升起无数念头，正在她诧异间，前头车厢似是又传来喧哗声。

　　“严副官，你这是在违抗军令。”那个孙参谋赤红着脸对着严乾骏咆哮道。“事后严某自会一人承担，你大可放心。”严乾骏倒是镇定，只冷冷瞧着面前之人。“你以为仅凭自己一个人就能担住督军的怒火吗？”孙参谋依然不依不饶叫嚣着，而严乾骏眼里已升起凌厉杀气。“下一站必须停车，必须停车。”“孙志成，你最好老老实实呆着，不然我一枪崩了你。”严乾骏拔出枪抵在他脑门，手指微微扣住扳机。“严…严副官，有话好说，好说。”孙志成脑袋立马冷汗腻腻，双手举过头顶连声求饶。他晓得严乾骏的脾气，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与督军如出一辙的霸道蛮横。

　　将枪插回腰间，严乾骏侧过头，别有深意看了一眼门口，才道：“只要你不动歪心思，我便保你平安无虞。”孙志成擦着汗不住点头称是，忙不迭跑出去，茝菁本站在车厢门口，二人正好撞了正着，孙志成喊了声四小姐，才踉踉跄跄回了自己车厢。“四小姐。”“刚才在车站上是怎么回事？”茝菁也不避讳直接进了严乾骏包厢。“为了四小姐，我可是连军令都违抗了。”他见茝菁脸上露出迷惑神色，又接着道:“督军终归是舍不得你，竟然想半路将你拦下…他豁出与云梦泽的盟约不顾，豁上整个江南六省不顾，却只为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他疯了傻了，可我却是清明的，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将他拖入万劫不复之地还放任不管。”他的眼底划过不易察觉的悲伤，衬得整个人越发凄凉孤单了。茝菁心中也似煮沸了的油兹兹炸开，她不敢相信夏铭澄会这般意气用事，如此沉重的感情她如何承受得起。

　　“你难道不怨恨我？是我将你带到了督军面前，从而种下了这段孽缘。如果当时没有遇见你或者直接把你杀了该有多好。”严乾骏讽刺一挑眉。“在你心中，我便是红颜祸水吧。”“差不多，反正是让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存在。”他丝毫不避讳地承认，脸上甚至还能看出微笑的痕迹。“你放心，云梦泽我会嫁的。至于你担心我会阻碍夏铭澄的霸业，那就是多此一举了，我们以后恐怕也不能见面了。”茝菁想起夏铭澄绝色妖娆的容颜，心间突然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疼感。“你还是那么天真。”严乾骏摇摇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晓得夏铭澄已经栽在她手里了，又怎会轻易放她离开。她终究会成为夏铭澄一辈子的痛，一辈子无法抹去的伤。

　　第二天早晨火车便驶入了郯军境内，这里不似江南的秀美玲珑，车窗外是一望无垠的麦田，厚厚的积雪覆盖着，整个大地都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这种壮阔的景象瑛蔷自是没见过，所以整个车厢里时而会传出她的惊呼声，茝菁对此已是习以为常，只装作没听见继续低头看着书。这样子又走了一天半才终于到了郯军总部——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