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不拣花朝》清风何故

30、自以为

　　上林苑天高地绿，常年豢养各类飞禽走兽，专供天子享射猎游园之乐。这里处处郁木曲水、奇花异果，共有大小宫苑三十六座，美在优雅却胜在生趣。

　　但对于当朝天子而言，这里却不止是一个皇家林园这么简单——每次来到上林苑，总有太多的回忆涌上心头，初继位时面对种种压抑的释放、励志图新的勃勃雄心、苦心磨砺中的一忍再等。。。。。多少个漫长的日日夜夜，年轻帝王心性未定却深藏已久的星星之火，上林苑的一草一木皆是见证。

　　他还一直都记得当年建章军骑在青山绿水间剑起刀落的飒飒回响。。。

　　这里是大汉风骨生根发芽的地方！

　　如今数年过去，天子当初描绘的理想已然实现大半，但还不够！自高祖时代起所受的创伤与耻辱他要连本带利彻彻底底地赢回来——

　　“河西，只是个开始。” 天子背身看着眼前的辽阔版图，声音沉沉。

　　“陛下英明。” 殿下的将军刚刚大功而返，还来不及下马脱缰就听到圣驾现在上林，风尘仆仆间得到传召，不到午后人已候至宜春苑外。

　　“你懂朕的心思。。。”

　　“臣懂。。。彻底消灭匈奴的时机就快到来，可尚需时间，汉军短期内不宜再战，现在是应该重新修生养息，考虑如何积累财富的时候。。。”

　　天子终于转过身来，笑容中带着深意：“你说得对。。看来你小子也不光只晓得打仗。。”

　　“陛下谬赞，臣从前跟在您身边的日子那么久，多多少少也学到听到了些。。”

　　年轻将军的回答始终自信而直接，甚至语气里还带着不易察觉的俏皮——幸好他从小便一直如此，否则眼下免不得又有人要说他仗着军功就开始。。。呵呵。

　　“这一年多，没几天呆在长安，性子应该又野上天去了吧。。。” 天子略微踌躇，接着打趣着说出话来。本想着预先透露给他自己想要跨过沙漠直面匈奴的构想，最终还是改了心意道起无关事来：“说起来，你在朕这儿还有个宅子存着呢，现在还要推辞么，骠骑将军？”

　　这次年轻人沉思了片刻才开口：“臣明白。。。臣谢陛下所赐。。不过，还请陛下容许臣自己去建个新宅子吧，现成的怕是没有臣能看得上眼的。”

　　这个尖锐刁钻的臭小子！天子无奈却只得甩手：“去去，随便你去！” 早知道还不如跟他大聊特聊决战的攻略，哪儿会有这样的不舒服。。。

　　“西域的葡萄酒朕给你留了几坛，在葡萄宫里自己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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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朝半月有余，霍去病再受加封，霍家军一众有功之将全部受赏封侯。新邸破土动工，恩赐接连不断，他的声势像触及到了一个爆发点，愿为骠骑效力打拼的豪杰志士如雨后春笋，长安年少间掀起投军报国之潮，马踏河西的神话就是最好的激励。。。

　　可被神话的将军本人却不理会这一切变化纷扰，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依然活得神秘又潇洒。

　　再一次入上林面圣，已是为了未雨绸缪更加浩大的军事打击事宜。

　　三个时辰的讨论秘密而深入，一切计划与筹措跃然纸上，可龙心却并无快意，尤其是天子看向霍去病的神情总有些味道，却也不说明，到最后留下了卫青、桑弘羊等人，放了他先出了去。

　　一出宜春苑，便是一长段精碎石子铺作的小道，深入远处是一派恬然的好光景，霍去病刚回来不久，本就还不习惯四四方方的宫阙楼台，如今身在这里再好不过，山高水远的地方，还真有几分像那塞外。

　　眺瞭之际，他忽地停住视线——

　　侧身外，数步距离，竟然是她站在那里。

　　她无暇可人的样子，正对着自己笑得好看。何止是好看，她身上多了几分成熟，还有大气，碧云天下她身姿天然，自成一画。。。没想到她会在这里。

　　骠骑的笑容立即化作最温暖的光：“怎么会来？”

　　“来看看你。。。” 刘妍温声开口。霍去病觉得她实在有些过于“坦白”了，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之前倒是自己小气了，听闻她已为人母，居然会觉得日后相见会尴尬。。。简直是莫名其妙，今日两人相望、对话间，明明只有温情和喜悦。。。

　　他满腹的激动和欣慰都流淌在眉目间。见惯了光刀血刃的东西，如此柔顺美好的画面未经预料地重现在眼前，他一时竟忘了要怎样开口表达，好半天才回神过来：“。。。一起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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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宫中的木兰殿，位置僻静清幽，少人打扰，刘妍自有孕以来就一直住在这里。这一晚她哄着小曹宗刚睡下，卫皇后却悄然而至。

　　“母后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皇后当初一心顾及她安胎养身需要安静，从椒房殿到这里着实就要走上好一段路。

　　皇后此刻双目中透着烦丝，锁眉定定地凝视着她，缓缓道： “去病回来了，妍儿知道的吧？”

　　听到这话她一愣：“女儿知道啊。。”骠骑将军还朝别说全城轰动，宫内早就沸腾一片，就算她终日不出殿门，也实在是不可能不听说这样的大事。只是他回返也不过十日，接二连三的事情需要善后，她又栖身后宫照顾新生儿，至今还没有见到他的机会。

　　一别竟已快两年了。。。

　　“是关于——去病哥哥的事？”

　　“这次的事还真是。。。。前日里你父皇特意赐了他五位千挑万选出来的良家子，他倒是爽快谢了恩，可回头就把几个姑娘全带去充了大将军府的家奴，接着就再没过问了——”

　　“什么？” 刘妍这下完全从思绪里跳了出来。霍去病做事有性格她是再清楚不过，而怜香惜玉的心他自是缺失，可这事做得实在是打了父皇的脸面。。。

　　“你父皇听说了是生气得不行，可这个时机在这个事情上又不好发作，最后忍不下来就牵强附会地去找你舅舅发了顿脾气。。。”

　　“这。。。” 刘妍失语，暗想舅舅稀里糊涂挨了一顿训斥也许都还不明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去病无拘无束惯了，一直不着家得厉害，很多事都是由着他自己的性子来，可现在他一身荣宠也早不是小孩了，有些事情上，你父皇也拿他没辙。。。妍儿，父皇和母亲都觉得，你也许会不一样——”

　　刘妍怔住，话已至此，她大概是明白母亲的意思了。可是，可是这并不合适啊。。

　　“你二姨母也说，不知道你和他昔日青梅竹马的情谊还在不在，若看着这样的情面，你可以劝得动他些。。。。你可知，今时今日，凡是卫霍两家的的‘家事’可都不仅仅是家事，‘小事’也都小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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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什么呢？” 耳畔声音传来，她忙仰起脸转头嫣然一笑：“嗯。。在想——太久没看到你，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好了。”

　　“无妨！不说话也没什么！” 只要见到人就好。霍去病日常话一向不多，若涉及到生活琐碎就算卫青念叨他最多也就是听着，至于和她——安生陪在身边早已胜过千言万语。

　　两人又聊了几句霍光，在春秋阁前驻足下来。

　　霍去病见到小曹宗立刻变得兴奋得很了：“表舅舅终于来看你咯！” 刘妍恍惚中想起那年他也是这样侧身低探，逗弄着据儿。。。霍去病的爱憎分明确是他性格中突出的一部分，爱在于大爱，爱抛洒热血为脚下的土地，爱勇敢狂放争万世的功名。。。除去大爱，剩下的他几乎都是给予了自己的家人。。。

　　这时她定定神，悄然挥了手让婢女退下去，殿内只剩二人：“你有没有想过，他日也做个很不错的——父亲？”

　　背着她的霍去病略微一顿，却很快就答道：“想这个做什么，我给谁当‘父亲’去。。”他依然神情轻松，看着曹宗熟睡，忽的想起什么，又把手伸进自己的袖口。

　　“可是，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想一想，毕竟，你早晚也是要成亲生子的。。。”

　　他听着沉默不语，心里却渐渐涌动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你不喜欢父皇赐给你的人，哪怕是收了做侍妾，当多几个服侍你的也好，你自己再另寻你喜欢的便是。。那样随便处置也不怕惹父皇不高兴么。。。其实，只要你能收心好好成个家，很多人可都能松一口气。。。” 她试探的口吻把该说明的意思全部吐出，组织的语言也不知听着恰不恰当，但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等着他的反应，却半天没见那人答话。

　　终于，霍去病缓缓转过身来，面色似平静地道：“你也关心这些来了。。。” 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刚想说些什么，那人却倏然大声道：“他们让你来劝我是不是？呵，真是太看得起你了！”

　　突变的语气让她怔住，刚动了动嘴想解释，却见那人的面色狠了起来，猛地举起什么用力一摔，哗啦啦碰倒一大片玉器，顿时玉碎飞溅声不止，连带着惊哭了睡着的小曹宗。

　　她是被吓住了，但下一刻就本能般地想要到自己的孩子身边。快步经过霍去病身旁时却被他用力拉住手臂，生猛的力道让她差一点跌过去。

　　“我还以为是有多难得。。。。原来你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个才来找我。。真是用心良苦！你知道我生平最讨厌被人束手束脚，以后我的事情你都给我少管！”

　　候在殿门外的婢女也被里边的声响吓得不轻，下一刻就见霍去病一个人铁青着脸愤愤而出，再进去一看，满地狼藉的碎片，公主分明红了眼圈，却还在一遍又一遍地抚慰着哭闹不停的小世子。

　　刘妍觉得自己的臂膀生疼，曹宗的哭喊让她更加心慌意乱。。。。认识霍去病那么久，从未看过他像今天这般的恼羞成怒。

　　“殿下。。。”侍婢小心地探道。

　　“我没事。。”她慌忙回答，又伸手往眼角上拭了拭，转眼却看到侍婢手中拾着个弯钩一样的东西：“这是？。。。”

　　“奴婢在地上捡到的。。”

　　她接过一看，那是把精巧的角号，金色器面上雕着牝鹿和苍鹰的形状，顶端一串珠链相契，正好可以给小孩子挂在胸前。

　　“殿下，这应该是骠骑将军的东西。。。”

　　当然是他的东西，这分明是从匈奴那里带回来的——

　　这是他本要送给宗儿的礼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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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礼物我乱编的噗 也不知道该是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