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2002年出差北京,白天各忙各的事,晚上就和二哥坐着车,在夜色中的北京城里四处兜兜转转,找炒饼、炸酱面、烤鸭等特色小吃。二哥是在大学宿舍里的称呼,沿用了多年。二哥哼着小调的时候像个痞子,每当幽暗的车窗滑过一道亮丽的建筑,他就会马上说出这是啥时候盖的,干嘛用的,优缺点在哪,甚至某某领导在奠基的时候添过土,啥啥明星在开张的时候剪过彩,没有他不知道的!
上了一处高架桥,两边的各色灯火象节日里的烟花,装点着首都的晚空。我找了半天,也没有看见似曾相识的身影,只好问二哥京广中心在哪里?二哥让我看远处掩映在辉煌中的一处,不甚明亮的光影胆怯的忽隐忽现,看着挺远的。二哥回头问我:你还想去看看?我点点头。二哥不再说话,打着方向盘,直奔而去。过京广中心而不入,只是下车在路边坐坐,已经是我的习惯。
京广中心,从底到顶的宝蓝色玻璃外墙,显得气派而典雅,我在93年7月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就非常赞叹它的美丽非凡。住在里面的人,一定是高级领导和富商巨贾了,真是羡慕死了!而我是头一天傍晚,坐着火车来到北京站,然后替师傅拎着包,乘上一辆拥挤的公共汽车,再走上几百米,才住进了呼家楼招待所的。从我床前的木头窗户望出去,京广中心显得格外的高大,要看到楼顶,我得弯下腰,脑袋快和破旧的三屉桌齐平了才行。
我第一次出差就是回沈阳,而且过北京,这让我很高兴!二哥和红哥答应请我吃饭,毕业了一年,就能再次见到他们,应该算不错了吧!二哥在电话里答应给我买第二天去沈阳的卧铺票,把胸脯拍的噹噹的。说句心里话,我不太信任他,一贯的雷声大、雨点小!要是红哥说的,我还差不多能放心。
果然,二哥这没心没肺的家伙,火车票不但没买到,还把我和红哥撇在大中午的马路边,说声有急事,就打个面的自己溜了。我和红哥蹲在马路旁边的树荫里,抽一口烟,喝一口北冰洋,骂一声二哥没义气。不过我们倒没真的和二哥生气,买不到票不是他的错,他也是托人帮忙的,尽力了!红哥气的是他重色轻友,说老于来了,怎么说也应该陪陪吗,能有什么破事,还不是他新女朋友找他。红哥和二哥熟,几乎每个礼拜见好几次,熟悉二哥的行踪。这狗娘养的,红哥还在骂,我感到不被重视的失落,可二哥也就这样了,没法子!
快下午四点了,红哥也打了好多传呼,守在公共电话亭边接了若干电话,但得到的答复都是无能为力,还有几个小时就开车了,在那个年代想搞两张卧铺,难!看着满脸汗水的我,红哥惭愧得好像干了十分对不起我的事一样。我倒是十分轻松的拍着他的肩膀说别丧气,实在不成只好出最后一招了,买高价票吧。如果是我自己还无所谓,站一晚上也可以,可还有50多岁的师傅呢,而且我也对他把胸脯拍得噹噹响,保证有卧铺!我得在第一次出差给师傅一个能干的印象。
还好电脑科技在90年代初期不算发达,火车票造假的少,我忍痛多花了三百元人民币,在拥挤的车站广场买到了两张当晚的卧铺,还都是下铺。在天津大发面的上我把对师傅说的话都想好了:我们同学帮着买的,小意思!
走到招待所旁边的人行道上,我说回去说话不方便,就在路边聊聊吧,红哥当即答应,又去买了两瓶北冰洋才坐到我旁边。我们说起在学校时刚认识的情景,两个人都为当年的趣事哈哈大笑。
红哥比我和二哥低一届,时下刚刚毕业。才来学校时,因为和二哥是老乡,慢慢就和我们都认识了。有一次,我们宿舍成员打麻将的时候,他坐在二哥身边不停支招,正输得面红耳赤的我听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大喝一声:你他妈什么都懂,少的吧几句行不!红哥瞪着我半天,终究因为自己是个新来的没有发作,继续坐在二哥身边看,默不作声了。
后来随着变得熟悉起来,我们倒成了好兄弟。他爸爸是□□劳动司的,他妈妈是北京市政府的,他哥哥是清华大学计算机系的,也许是因为家庭其他成员太优秀的缘故,红哥自小就养成了一副吊儿郎当的叛逆性格,对正经的东西一概嗤之以鼻,虽然毕业于北京四中,却只考上了我们这所破学校。他和我的性格很象,表面上颓废,骨子里要强,而且红哥只比我小一天,于是我俩总是一起过生日,有一份和别人不同的亲密。
我俩在北京盛夏的下午,坐在车来车往的马路边,喝着冰凉的汽水,回忆那些往事!红哥刚刚分配了工作,在中国机电设备总公司海淀某经理部当业务经理,还是靠了家里的关照。他说起将来,踌躇满志的发誓,一定要在三年之内实现三子:手里有机子(手机),出门有车子,自己有房子。他问我有什么打算,我刚刚从车间提拔上来,刚刚离开气味冲鼻的漆房,已经很满意的了,还有啥不满意的?暂时没想。看到巍峨耸立的京广中心,我灵机一动的说道:我也要在三年内能够住进京广中心,用自己的钱!
他不屑的一撇嘴:京广中心也没啥了不起,标准房才600多块一晚上。我是信嘴胡说的,压根不知道宾馆是啥价钱,心想也就100来块吧?!600多块,我两个月的工资啊!一个晚上,呼家楼招待所三人间也才18块钱一个床位,有电视,有公共浴室,有公共电话,挺好的了,宾馆咋就这么贵呢?他笑着对我说,三年以后再来北京,他请我住京广中心,用自己的钱。
两年后我又去了北京,红哥说还在努力,车子房子手机会有的,京广中心也会有的。当年的玩笑他挺当真的!再后来我虽然满世界的乱转,却没有再去北京,直到1999年的10月。
我打了二哥的手机告诉他我要进京了,请做好战斗准备。后来二哥转达了红哥的问候,刚好我们俩共同的生日就在我到达的那天,红哥说了,把出差费省了请喝酒吧,他请我住京广中心,一块过生日。红哥辞去了公职,也没要家里的钱,这几年跟着一个老板搞摩托车和配件销售,发了,自己买了一辆SANTANA 2000,不过没有买房,自己在外面租房住,整天换女朋友,彻底摆脱了让他感到压力的家。
二哥说红哥经常在京广中心胡吃海喝,然后就是冰火九重天的按摩,完全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我却还没见过京广中心的大门呢!虽然住不住进去已经无所谓了,可作为我们俩的一个夙愿得偿的时刻,我却充满了期待。
就在我打点好了行装,准备出发的头一天夜里,二哥再次拨响了我的手机,他告诉我红哥死了。我迷迷糊糊的对着话筒说:去你妈的,少跟老子开玩笑。那端一阵沉默,然后是二哥压抑着的啜泣声。
红哥那天挺高兴,来了一个我们宿舍东北的同学,说等老于来了正好聚聚。他们几个喝到了凌晨3点,然后送那个同学回宾馆。已经醉眼朦胧的红哥坚决不要别人开车,以前也是如此,大家都没在意,结果撞在了路边的铁栏杆上,变形的车把红哥挤压在了座位里。警察鉴定的结果是:血液酒精浓度超标20倍,完全没有刹车痕迹,死者在撞车前已经失去了意识。
二哥额头擦破了点皮,另外一个北京的同学脑袋开了瓢,住进了医院,东北那个同学没受伤,只有红哥当场死亡。在昌平的殡仪馆里,我最后一次看到了红哥,再也没有了愤世嫉俗的表情,象一个睡熟的婴儿一样,安详而宁静,仿佛叫他一声,他马上就能翻身坐起来嚷嚷:走,老于,京广中心睡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