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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四十八、雅趣适情 ...

  •   仲夏夜长,白府的后园里清风弄竹,幽篁摇曳的影里,白圭薄衣轻扇地半躺在竹躺椅上,身上搭了件外衣,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其实这院子里只有白圭脚边偎着的“小白”是真正在梦周公的。

      “爹爹,爹爹,车八进六。”院子的另一边,一株大海棠树边,小流纨翘着两脚跪坐在竹凳上,胳膊肘支着竹桌,抓着一颗直径寸许的黑色棋子落了盘。

      “纨儿,开盘透出这么大的杀势,太急了些,不要轻忽对手。进四即可,可攻可守,会更稳妥。”白圭依旧在竹椅上“睡”着,从未瞟过棋盘一眼,以盲棋与流纨对局,教小姑娘下棋呢。

      没有着人通报,郑裕刚走到院门口就看到这一幕,不由停了脚步,隐身在竹丛背后看两人下棋,更看白圭如何教导流纨,看得有些痴住了。如果那边抓着棋子乱打乱杀的人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子,那就真的与十年前的情景吻合了,他心上酥酥麻麻的,说不出是喜是悲。

      “爹爹,你的‘马’不要了吗,既然让给我,我就打咯,炮八进五。”

      郑裕微笑,白圭怎么能让小流纨占了便宜,这里肯定留了后手,他师父的思虑深远……可惜师父只有在父皇身边时才能一展彼时风采,父皇走了,真的把他一颗心都带走了,旁人的事情再也不能入他衷怀,让他牵肠挂肚了……

      “既然弃子,就一定有弃子的理由,我这边炮八进五,占了你的炮台,得尽先机。纨儿,一着错,败局已成。”

      “爹爹,你欺负人,才几着就完了一局。这个好不耐烦,不如我们对弈。”

      “纨儿,爹爹屋子里那么多棋谱,你且耐心学学,这样知难而退可不好。”白圭睁开眼睛,把着扶手坐了起来,动作极慢,看情形还是会牵动伤口。他这一动,脚下的小狗抬脸打了个哈欠,发现什么似的,警觉地朝竹林深处汪汪汪地叫着,还耸着粉嫩的小鼻子一路跑了过去。

      “谁在那边?”流纨好奇地喊了一声,随即就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从竹丛后闪了出来,“皇帝哥哥!”待看清了人影是谁,她高兴地叫出了声,爹爹卧床的几日,她皇帝哥哥每天都会来,对她来说,这时间就好像倒回了他们初见的那一日似的,爹爹还是爹爹,皇帝哥哥还是皇帝哥哥,而她流纨也把所有不愉快的记忆,都丢到了不愿去理睬的那个角落里。

      郑裕把小狗抱起来,交给了小流纨,便去扶了白圭,帮他把外衣披在身上,“伤口今天疼了吗?”

      白圭摇了摇头,“天都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留在宫里休息休息也好,我已经没有大碍了。”

      “日间事情太多了,”他凑到白圭近前低声说,“再说,我就是想看看你。”

      “可是有什么大事?”看郑裕的样子,白圭几乎可以断定他心里有事,这两日徐宸英和赵锦也都不知忙些什么,只丢了他一人坐困愁城。

      郑裕想说没事,可是知道自己骗不过白圭,白圭的眼神告诉他,要么直说,要么就什么也别说。“师父,我还没用过晚膳呢。”

      连这一招都跟郑珽一样,成心跑题,顾左右而言他,白圭无奈一叹,“纨儿,去和厨房说,照晚上的席面再准备一桌吃的,就……摆在这院子里吧。”

      “不,还是进屋去吧,”郑裕指了指亮着灯的房舍,告诉流纨待会儿他要吃饭的地点,“夜里的风还是冷的,小心受凉,”目送流纨走远,他便牵了白圭的手向屋子里走去。

      “师父,弃子一定是要得先机的吧?”

      “嗯,除非走投无路,弃车保帅。”

      “弃车保帅……”郑裕猛然醒悟似的蹙紧了眉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白圭停了脚步,转身与郑裕对视,“你不告诉我我早晚也会知道。”

      郑裕攥住他双手,犹豫了犹豫,还是讲出了原委,“天牢的案子查出来了,派人杀了刺客的,是尚长公主的驸马都尉裴泰,不是二弟。”话刚说完,郑裕就感到牵着的白圭的手振了一振,郑裕垂了头,似在反省之前错怪了郑衿和白圭,可白圭看得出,除了这一层,郑裕心里还压着一层东西,更厚更重。

      郑珽的大女儿重庆公主与郑衿是一母所出,长郑裕三岁,早年即下嫁郑珽帐中将军裴泰,最难得夫妻二人两情相悦。重庆公主为人性情温和、知书守礼,不只郑衿,对郑珽的其他子嗣全都疼爱有加,虽是郑裕等人的大姐,可待人处事倒更像是这几个孩子的长辈一般。

      白圭的腰依然被郑裕两臂抱着,裕儿现在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了吗……白圭叹了口气,缓缓抚着郑裕,“或者有什么隐衷,大公主是明事理的人。”

      “师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我?你……你知道皇姐是冤枉的,对吗?”

      白圭不答,向他倦倦地一笑,笑颜着了浓重的露华,平淡却脆弱,看得郑裕心里一紧,忙环紧了怀里这抹纤瘦的白影。“没关系,就算是皇姐,如果他们的目标是你,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护好你的。”

      白圭微怔,他这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又何尝希望大公主和驸马被污入罪,至少他们可以算是郑裕的“亲人”。

      “裕儿,我问你的话,你要如实答我。”

      郑裕抬起了头,目光里白圭骤然变冷的神色看得他心上一寒,“师父……”师父的眼睛里往昔荡漾的清波仿佛一瞬凝成了冰霜,温暖不再,柔和不再,这样的白圭甚至让他有些怕。

      “师父想问什么?”郑裕微微推开了白圭,有些希望自己看到的是幻觉似的。

      白圭两臂从郑裕的背后滑下来,人也挣出了他的怀抱。郑裕伸手想抄住他的手,可白圭已然踱到了桌边,拾起烛台上一把银剪齐齐剪下一段灯花,剪上沾了蜡泪,他用指尖触了触,先是灼烫,不消一会儿工夫便干作了泪珠。白圭失神地看着这景,“裕儿,刑部段明良可是你有意栽培之人?”

      “是。”郑裕声音极低,显是经过了压抑挣扎。

      “那么先后审出燕王和长公主,也是你授意的了?”

      “自然不是!”郑裕大惊,那时他相信是郑衿做的,完全是气他和白圭的关系,至于说是自己的大姐做出这等事,他是压根也不会相信的。

      白圭叹了口气,果然如他所料,皇帝到底年轻,识人用人未免操之过急。“裕儿,我知你想在朝中立威,也想像先帝一样得贤臣追随,但是……段明良这个人用不得,其居心之险、城府之深,绝当不起你如此信他任他。”

      白圭的话,郑裕稍稍思索便想了个通通透透,不由举目望着白圭,见他依旧背对着自己,身影深深陷在了烛光中,便忍不住起身过去紧紧地环住了他,“师父,我当真没有要害二弟和大姐的意思,你要信我。”

      “段明良此人,就交给我来料理吧。”白圭转过了身,将郑裕揽在了怀里,“就算要在朝中立威,我也不准任何人来牺牲先帝的亲骨肉。”

      郑裕闷闷的应了声“嗯”,头依旧扎在白圭怀里不愿出来,那样子就好像小时候做错了事,让白圭训过,却又怕他真的生气便依然赖在他身边的情形,“师父,我是不是很没用,以为这人在朝中并无党羽,又有见识,便放手任事了。”

      是有错,可错不在郑裕,错在郑珽没有给郑裕足够的时间,也错在后宫太急于成事,却忽略了立朝之本并非权术,白圭只有在心内叹息,“慢慢来吧,我们还有时间,”他捧起了郑裕的脸,安抚地厮磨着彼此的唇,厮磨间不觉透入一丝咸涩,也说不清是谁先落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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