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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梦好难留 ...

  •   纱幕里,牙床上,看着那人安然的睡颜,方让皇帝一颗心落了地,他搓了搓一直因神情紧绷而僵掉的脸,方重拾指尖上的温暖。一个时辰前,他抱着不省人事跌进自己怀里的白圭,滚烫的身子,怎么也唤不醒的人,着实把他吓坏了。皇帝是真的怕了,薛拱是连滚带爬很没形象地跑去传御医的,而他自己应也方寸大乱,好不到哪里去。

      “即使知道你我中间有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我却做不到停下追逐你的脚步。在你心里,我就算作了天下的主君,也还是那个只知在军中胡闹的孩子,对不对?”皇帝一边以极低的声音自语着,一边伸出了手指,轻轻揉散那人蹙着的眉头。昨夜那人竟在殿外站了一夜,他明明知道的,却赌气假装看不见,连薛拱好心提醒也不予理会。可他气的到底是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姓韩又能如何,就算眼前这个人做出更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于他也是可以作浮云的,更何况,那么谦和温柔的一个人,又能作出什么忤逆的事来。今天,只看到他苍白的睡颜,皇帝便后悔了。比起身体上的病痛来,有些伤害是挽不回,更抹不去的。而他并不想让白圭受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因为他知道,无论是身,还是心,白圭都禁不起旧事重演了。

      还记得当年,自己十岁,便追随父亲在军伍中,那时简直是个混世魔王,不懂诗书,只知棍棒,三天两头从马背上跌下来,鼻青脸肿。也正是那一年,听说父亲遭伏击全军覆没,久久未见父亲生还,绝望之际,父亲神清气爽地策马回营了,不过后面还跟了一匹马,马上坐的人,望去像隔着一层纱,那么不真实,好像怎么用力抓也抓不住的一缕烟雾,偏偏对自己笑起来又那么舒服。

      “裕儿啊,这是为父为你请的师父。你在军中混日子总不是个办法,打江山易,坐江山可就难喽。”

      十岁的郑裕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觉得这么个文弱的人在军营里是个“异类”,打从心眼里不愿服管束,更是和书本有着莫大的仇恨。第一天就胡搅蛮缠地装病混闹,磨得白圭什么正经东西都没讲成。但是第二日,师父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几幅讲故事的画挂出来,小顽童就转了性,一下来了兴趣,指指这指指那,缠着问东问西。

      “这孩子悟性好,心思细,好奇心盛,”白圭对着郑珽满怀憧憬地笑了笑,“你后继有人了啊。”
      那一年,郑裕十岁,白圭二十岁。

      师父是再好没有的师父了,讲东西深入浅出,从不掉没用的书袋,而且不苛求寻章摘句。学习礼法经典之外,治政经济,农医算法也多所涉猎。除此之外更有极难得的一点是,每次父亲军中征战回来,无论胜负,白圭还没有洗脱一身鞍马征尘,就被郑裕拉走进行案例教学,从排兵布阵到粮草地形,从派将用人到谋划策略,全部讲个精精透透。那个时候,郑裕十五岁,白圭二十五岁。

      懂得了行伍间的道理,又整日看着一众将领上阵搏杀,连下城池,郑裕早就跃跃欲试,因为他觉得行军打仗的门道他都摸清了。终于在十六岁那年,第一次主动请缨去攻一座孤城。郑珽二话没说就回绝了,郑裕摔摔打打气愤愤去找白圭说理,没想到白圭的第一句话竟是“你父亲是对的”。

      “可那只是一座没有外援的孤城,只要发力破城厮杀就可以了。”

      “外无救兵,可是内有粮草啊。只要坚壁清野,那我军——”

      郑裕两个鼻孔喷着火似的,无礼地打断了白圭的话,“早攻晚攻,迟早会攻下来!”

      “行军不是儿戏。”

      “说到底,你是不是一直拿我当孩子!”

      一句话呛得白圭气也不是笑更不是,这明明就是孩子话,还说自己不是孩子,可是他不知道,郑裕的话里藏着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初衷,我已不是孩子,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拿我当一个孩子了!

      第二日,郑珽升帐派将,竟命郑裕做先锋,分给他五百人马,嘱咐得像模像样,如何城前骂阵挑战,如何看准时机破城,郑裕由不信到惊喜,又由惊喜到自信满满,一叠声地应着,最后举着军令兴冲冲地去点领那五百人出战。

      当郑裕左骂右骂也骂不出一人一骑的时候,便吩咐弓箭投石一通折腾,一波冲击不见效果不说,还为城上矢石所伤折了几十人。结果,这四百多人足足在城下“早攻晚攻”地攻打了一天,破城希望却越来越渺茫。身边武官好心提醒天黑不宜久留,撤军为妙。可是郑裕不死心,仍是瞪着城墙垛运气。正在这时候,城门倒是开了,不过不是投降,而是几千生力军,冲着这人困马乏的残兵而来。

      当然,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还没等郑裕反应过来,他父亲就带着埋伏的大军出现了,一路杀进城去。“裕儿诱敌有功”,他只记得白圭从他身边翩然而过的时候说了这句话。

      皇帝从悠远的记忆里拉回了思绪,俯下身放任自己偎在了白圭的身侧,就如同幼年时,他在军中随着白圭一处寝息,最喜欢一头扎进白圭的怀里,闻他身上清凉的药香。“师父,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办……”皇帝的手巡到床畔,火热的手心覆在了白圭冰凉的手背上。

      “裕儿……”

      听到白圭再次这样称呼他,皇帝只觉得一瞬间有种欲哭的冲动。自从被立为储君,他就再也没听到过白圭这样唤他了。从太子到陛下,白圭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他的不安感也与日俱增,总有种感觉,也许哪一天,白圭会就此消失,任他上天入地再也寻不见他。而这种不安感在他看到那几份联名奏折时到了极限。

      “师父,无论发生什么,不要离开裕儿,我不准你离开。”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他把刚刚醒来要坐起来的白圭抱了个满怀,紧紧地拥着不放手。

      “傻孩子。”白圭轻推着令他不适的怀抱,正视郑裕兀自透着不安的眼睛,“我答应过先皇,一定会坚持到最后的。”

      虽然是昏沉睡着,可白圭听得到皇帝方才的喃喃自语,昨夜他本是听到消息打算安抚郑裕,向他坦告实情的,没想到这孩子执拗不肯见他。虽然二十岁弱冠的年纪,但郑裕毕竟未曾应付过朝局大事,更何况言官打压弹劾的目标又是自己,一夜之间毫无征兆地变天,这担子,委实重了。

      白圭将郑裕揽进了怀里,轻轻拍抚着,“师父不该瞒你。”而有朝一日,如果作师父的会绊住你的脚步,为师自会作个了断。而如今,首要之事是查出兴物议之人背后的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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