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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酸心几般 ...

  •   “凤翔麟振”、“玉汝诒谋”,白圭一字一划地细细审着墙上的横额,视线反复逡巡,不觉已在“凤阁”的大堂里立了很久,这八个字是郑裕命匠人从郑珽的遗旨中拓下来,依样刻画在此处的,“凤阁”由此得名。

      良久,长叹一声,白圭收了目光,落在眼前散乱的章奏上,最上面那份堪堪被撕掉的,可也是最最求之不得的一份啊。裕儿这心性当真难以捉摸,潘济上书建议治河之法,为何连看也不看就一口回了,理由居然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说的是什么话。潘季川明明为前任河务大臣之子,就算耳濡目染,也省得这些河流的脾性,可是偏偏被人安在了盐务的位子上,要他谋其政,却又从何谋起。

      其实这一点在那天初登朝堂时他就发现了,许多前朝旧臣的影子不见了,代之以生疏的年轻面孔,后来才弄明白,前朝的老臣多推病辞了官,选进的新人虽为这些遗臣的后嗣,却往往不得其位,所以稍有纰漏,撤换便很频繁。立朝之初,用人不能久,这是大忌,身为百官表率的徐宸英竟然没有异议,从章奏记录来看,他倒是也参了几个办事不力的后辈,言官刘匡咏则更甚,几乎求全责备。

      就像潘季川这等人,如果让他去料理黄水河务,一定比现在这起人强上百倍。几位郡丞一味主张引流分洪,可潘季川恰恰相反,力挺汇流冲沙的道理,这样不仅不用那么多人,还可以省去每年大笔修堤的耗用。可是,裕儿啊,为什么就不肯看上一眼,还在朝上当面责了潘济,只有22岁,让他拿什么城府去受这份莫名的天威,更何况,那天自己苦苦追了潘济那么久,才得他几分信赖,肯将这些日子冷眼看到的朝局缺失一一道来,又大费周章地翻遍河槽档案,成了这份详实的章奏……

      如叹息般念着“玉汝诒谋”,意味何其深长,再举目对上那八个字,白圭轻咬着下唇,心底有些难言的酸,“遥峰,真是替你担下了一份苦差,不知你拿什么报答我呢……”收拢了潘济的折子,唇角浮起一丝苦笑。

      郑裕坐在朝堂之上放眼望去,满朝衣冠济济却独独不见白圭,询问的眼神望向西乡,西乡当即会意,趴在皇帝耳边耳语,“大人告病。”

      “怎么也没禀了朕,宣御医去诊治?可说了什么病?”皇帝有些性急。

      “差来的人并没有细禀。”西乡见皇帝这副样子,不知怎地反觉很踏实,毕竟误会多了对谁都不好,而且天子之怒,是要殃及无辜的。

      昨日朝上,只见白圭对潘济微微颔首,潘济即出班上本这个小动作,他就听到了皇帝心里怒涛拍岸的声音,理智为堤,却拦不得难已之情。果然,皇帝根本没有听进去潘济的话,折子直飞下了御阶。西乡看到了白圭脸上的震惊,潘济一张冷脸更冷了,还有徐宸英一众颇为受用的旁观者姿态。

      一堂朝会,皇帝不知所云地听完了几位大臣的唱念,就散了一干人,命人备了马,好出宫去探那人。

      素净的白粉照壁,没有多余的雕琢张扬,檐下门额上清清静静的“白府”两个字,虽是父皇手书,但没有加什么宝玺龙纹,更连提款也无,泥金已退了大半,外加髹漆斑驳,益发显得孤寂冷清,远远望去,不禁生出些岁月掷人,逝水东赴的无力无奈来。

      回去就吩咐拨批匠人来好好翻新一下这宅子,皇帝一路默想,已然穿堂而入,即便是微服,那些家院也是认得郑裕的,唬得连忙跪叩行礼。

      “你家大人现在何处?病可好些?”郑裕倒还认得那个日前回事的,便点了为首的青衣老者说话。

      “禀陛下,大人在后面园内……躬耕。”

      皇帝差点叫出声来,没病?而且,在种田!根本不听管家继续回话,郑裕由回廊径直向后园而去。这宅子他那日来过,格局早就清清楚楚了,三进的院子之外,确有一片山水,只是那天没细细踏看,竟然还有田地不成。

      眼前阡陌分明,白圭葛衣布鞋,高挽着裤脚衣袖,只草草地扎了块头巾,怀里抱着根锄,坐在“地头儿”,正用帕子擦汗呢。

      悄悄地从背后走过去,挨坐在他身边,顺手绰过白圭握锄把儿的手,“禄米不够吃么,”果然原先那么细致的手已经磨起了水泡,还有——手腕上一道没有完全淡去的伤口,在明晰的血脉衬托下很是显眼,“是病了,还是气我责了潘济?”

      “前日去农司见了这些种子,是陛下亲耕仪式余下的,如今种在这里,其实犯了大不儆的罪过。”

      “我永远不会拿那些虚礼约束师父的。”小心碰碰白圭的手,询问地看了看他神色,“答我问题,可是气我了?”

      白圭微笑着摇了摇头,“裕儿,帮我浇地吧,”倚着锄头站起身,白圭指了指身后的水缸和水上飘着的水瓢,他一番劳作之后,脸颊上浮着两朵烟霞,人也明媚起来似的。

      “好!”这应声之人也不知哪里来的豪情,三两下扒了外面的长衣服,丢给身后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西乡,挽了袖子就开始脱鞋袜。

      “陛下,这等事,让奴才们动手吧。”西乡其实猜到了,就算说什么也没用,白圭要皇帝做的事情,皇帝怎么舍得丢给别人做。

      “别碍事,去给师父打水洗手。”

      “不必了,西乡。”白圭拎起锄头又一步一摇地开始整理垄沟了,那整个人用了全力的样子,看着,不由人提心吊胆,但每个动作又都没有闪失,可见准头力度都控制得极稳,大有些疾风劲草的况味。

      西乡松了口气,安静地退在一边,将空间留给这两个人,看白圭料理土地,看皇帝赤着脚往来灌溉。听说,先生遇到先帝时,就在山中种田,不知两人当年是否有这亲事稼穑的一段掌故。留心看着先生挥锄,西乡却瞧出些特别来,有一边用来流水的垄沟只是笔直的一条,不像其它的多所贯通,再看皇帝浇出的水迹,有些什么图景在西乡的脑海中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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