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馆》南门

6、玉琼（三）

　　皇帝陛下的身体一天比不上一天，吵嚷着要去海边迎接仙人。
　　第一次，陛下没有等到师父，只闻到带着腥味的海水。
　　第二次，陛下依然没有等到师父，只听到海鸟空寂的鸣叫。
　　第三次，临行前，皇帝陛下将三清召进宫。那是三清第一次见到皇上，他隐约能感觉到，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皇帝陛下长得并不吓人，其实他也没大看清。皇帝坐的太高，而他又站得太低。
　　他的身边，就是他的师兄。
　　“三清是吧……你的师父到底何时才回来呢？”尽管他不想老去，但声音已经止不住地嘶哑。
　　三清垂首：“回陛下，臣不知。”
　　身边的元寄用手肘暗暗撞了他一下。
　　空气微微一滞，只听上方又传来声音：“三清，若是你们的师父在寡人仙去之后才回来，该怎么办呢？”
　　“陛下龙体金安，定不会有事。”元寄怕三清又说错话，急忙抢着回答。
　　“寡人没叫你回答！”皇帝突然大怒，声音都颤抖起来。
　　“臣……臣知错。”
　　又是一阵沉默。
　　这宏伟的皇宫，仿佛一座牢笼，锁住了太多太多人的心。当年金戈铁马豪情万丈的人，如今也只能坐在龙椅上苟延残喘。
　　“三清，你会说真话的对吧。你说，你师父何时会回来？”
　　三清突然有些不忍，他唇动了动：“陛下，师父他……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一言出，满座皆惊。
　　其实，他只是说了一个事实而已，一个每个人都知道却又不敢说的事实。
　　“大胆！竟敢妖言惑众！”一旁一个宦官打扮的人指着三清，“还不拖下去斩了！”
　　立刻就有士兵上来，一左一右抓住三清。
　　“陛下，臣的师弟不懂事，望陛下不要怪罪。”元寄突然跪下，替三清求情。
　　皇帝却只是靠在龙椅上，双目茫然而空洞。
　　“陛下！”元寄还想再说。
　　三清却按住了元寄的肩膀，他回头，对元寄笑了笑：“师兄，谢谢。”
　　他说。师兄，谢谢。
　　然后三清就被带走了，元寄目送着三清离去，那淡青色的长衫消失在大殿门口。
　　就在那一刻，他觉得，这么多年了，他从未读懂过他的师弟。
　　三清被判了行刑，无论元寄如何从中斡旋，也是徒劳。
　　他行刑前，元寄去见了他一次。他一副狼狈，却仍旧淡然。
　　元寄坐下。师弟，也许你该去修仙的。
　　是啊。三清不无感概。不然说不定现在我已经成仙了呢。
　　元寄抬头。是啊，成仙多好，成仙就不用死了。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大笑。
　　爽朗的笑声，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元寄笑着笑着，笑出了泪。
　　然后，他便笑不出来了。只有三清一个人继续笑。
　　笑得久了，便也不好笑了。于是三清也停了下来。
　　“师兄，从小到大，师弟从未求过你什么。”三清眨眨眼，黑眸中流过几丝哀伤，“如今我就要死了，帮我个忙吧。”

　　三清走了，再也没回来。
　　玉琼仍旧在原地等着他，她想，三清一定是有事耽搁了。
　　于是，又是七天。难熬的七天。
　　七天后，有人来了。
　　来的不是三清，是元寄。
　　元寄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颈瓶，蹲下身，将里面的液体倒进土壤里。玉琼只觉周身一热，再一用力，便成了人形。不是以烟雾形式存在，而是真真正正的人的躯体。
　　元寄看到玉琼，站起身：“原来三清心心念念的便是你啊。”
　　“三清，三清在哪！”玉琼似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拽住元寄的衣袖。
　　元寄转过身：“随我来吧。”
　　琼花，本是可以成仙的花。
　　玉琼已经当了好多年的妖了，按说道行无论如何也够了。
　　但她一直没走，一是因为舍不得，二是因为琼花成仙，须用一人的心头血引子，而且，那人必须是自愿的。真正让琼花成仙的，不是心头血，而是隐藏在心头血里的魂。
　　琼花者，有魂引渡，方可成仙。
　　这句话，是三清在师父的古书上看到的。
　　三清请元寄帮最后一个忙，就是助玉琼成仙。
　　成了仙便没有烦恼了，所以，他要助她成仙。
　　元寄将玉琼一直带到宫门口，玉琼不见三清，张口要问。
　　“他已不在了，你成人形的那一刻，便该知道了。”
　　玉琼一愣，转身便要进宫。
　　元寄急忙拦住：“你要做什么？”
　　“我要回去杀了昏君，给三清报仇！”玉琼推开元寄。
　　元寄拉过玉琼，在她眉心轻轻一点。玉琼晃了晃，便昏了过去。
　　元寄背起玉琼，叹了口气。
　　早知道你会这样。

　　玉琼再醒来，已是三天后了。
　　“这是在马车上？”玉琼揉着脑袋，却又想起三清来。
　　“三清……真的……”玉琼低下头，“他答应过我要回来的。”
　　元寄放下书，不语。
　　“他是个骗子，是个大骗子……”玉琼呢喃着，将头埋进袖子里，肩膀不住颤抖着，“他是个好人，他不该这么短命的……”
　　元寄没有试图去安慰玉琼，他知道，安慰是没用的。
　　“你是他的师兄啊，你为什么不救他！”玉琼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元寄。手掌间已不知不觉聚集起一股怨气。
　　“此非不想，乃不能也。”元寄只淡淡丢下一句话，“你呢，你今后准备如何？”
　　三清的死，点醒了他。
　　当晚，他便辞了官，悄悄走了。
　　找个地方隐居吧，兴许会好过点吧。
　　玉琼掀起车帘，外面明媚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不用你管。她回答道，语气分外倔强。

　　千年后，她带着秦朝的古剑，找到那个一身玄衣的男子。
　　玄色的衣袍绣着暗红色的花纹。
　　男子指点着星盘，笑道。他的转世，就是他。
　　一株琼花，一条运河。
　　琼花开在江都，隋朝毁在运河。
　　她亲眼看着那人被斩下头颅，笑得妖媚。
　　三清，你高兴么。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三清，你听得到么。

　　故事到这里，便算终了。
　　女人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晃了晃，茶杯再次冒出热气来。
　　“好了，琵琶归你，他在哪？”
　　曲水边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两个新生儿：“地址在背面。”
　　女子抢过照面，看着看着，眉眼溢出笑意。
　　“谢谢了。”女子推开椅子起身，“不过，你破例了。”
　　曲水边但笑不语。
　　高跟鞋敲打地板的声音逐渐消失，襄菱张口朝曲水边猛比划。
　　“你已经能说话了，还装什么哑巴。”
　　襄菱一愣，试着发出声音，竟然真的能说话了。枉费自己刚才还傻瓜般比划半天。
　　“她说你破例了，是怎么回事？”襄菱还对女人的话耿耿于怀。
　　“我没破例。”曲水边也起身，“流年馆，从不帮同一个人两次。”
　　“可……”
　　“他要找的是三清的转世，想与三清再续前缘。不过……”曲水边神秘一笑，“恐怕要让她失望了，三清的转世，是个女孩。”
　　襄菱哑然，许久才说：“那你……这不是骗人嘛。”而且，那女人看起来是真的很相信你。
　　曲水边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或许她们可以搞同性恋，你们现在不是很流行这么嘛。”
　　襄菱黑线，是很……流行。

作者有话说

　　这个故事终于完了，写得作者好累。
好扯的理由啊……是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