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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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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的,在顾九这里已经住了一个周了。
第六天的下午,顾九专门带襄菱去参观了他的地下酒窖。一边是一排排一人多高的立柜,里放满了红酒;另一边则是一坛坛未开封泥的酒,棕黑色彩釉的陶制酒坛,古老厚重。
他拍拍襄菱的脑袋,:“去选坛酒来,我们今日不醉不休。”
“我来选,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口味……”
顾九的笑容愈发深了,他俯下身,在襄菱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襄菱脸一红,不再理会顾九,走进酒窖。
酒窖中光线昏暗,越往里走,酒味越浓。
最后,她停在一坛酒面前,抓住酒坛盖子上的大红绸布,用力一拉。出乎意料的,这坛酒的封泥已经被解开了。襄菱向酒坛里一看,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正横亘在酒坛底部。
灰亮的皮毛,一条又细又短的尾巴……
老鼠!襄菱的脑中闪过一个词,然后十分淡定地用力盖上盖子。起身,原路返回。
不知为什么,对于被称为“少女杀手”的老鼠,她并无太多厌恶。
顾九见襄菱空着手出来,便问:“没选好?”
“顾九,你该好好收拾收拾你的酒窖了,里面的老鼠长得都要比猫肥了。”
“怎么可能!”顾九一听,将手杖扔给襄菱就往里走,酒窖里地方狭窄,他只能忍痛割爱少装几分钟优雅了。
没有几分钟,顾九手里提着一只喝得醉醺醺的老鼠走出来。那老鼠倒也特别,被人提着也不挣扎,任顾九把它提着晃来晃去,看起来已经死了。
“怎样,还要不醉不休吗?”襄菱突然很想看顾九吃瘪的样子,“卫生都保证不了。”
“襄菱,你是在侮辱我的酒吗?”顾九眯起眼,这是他第一次叫襄菱的名字,却是用这样的语气。
“顾九,你搞什么……”
“我说了,不要看轻我的酒!”他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大吼一声提着老鼠走了。
襄菱被他吼懵了,直到顾九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内,她才吐出一句话:“你的手杖还在这……”
主人都走了,襄菱继续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她最后看了一眼酒窖,抱着手杖离开了。
管家查尔斯随后锁上酒窖的门,将套满钥匙的铜圈绕着手指转了几圈,哼起了一首老歌。
回到客厅里,发现曲水边和顾九竟然都在,三张成品字形摆放的沙发,顾九占了一张,曲水边占了一张,剩下的一张上,躺着一只老鼠。
那老鼠有一身雪白的毛皮,白得像是初晴的雪。
襄菱心想自己在酒窖里看到的老鼠毛明明是灰色的啊,怎么一眨眼就便白了。难道是自己最近太累,出现了幻觉?
曲水边看到襄菱,露出一个微笑,拍拍沙发,意思是让她坐过去。
襄菱刚刚坐下,便见沙发上的老鼠动了动,滚到沙发边,十分费力地把身子拱直。睁开眼睛,黑玻璃珠般的眼睛转了转,随即又闭上,回归死尸状。
“不对啊……我在酒窖里看到的老鼠明明是黑色的,怎么到了这里就变成白色的了。”襄菱用胳膊肘撞了曲水边一下,“解答下。”
曲水边耸耸肩:“顾九把她带回来时就已经是这样了。”
襄菱转向顾九,却见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突然,嘴角上挑,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迷糊的小姐,一定是你看错了。”
“是……是么。不过这小白鼠挺可爱呢。”襄菱急忙转移话题,心想顾九这家伙真记仇,不就是说他的酒窖不干净么,至于这样吗?
顾九的表情更加诡异,连带着声音都变了调:“是啊,喝了我一坛子陈年佳酿,能不可爱吗?”
“得了顾九,你那些酒总放着不舍得喝,迟早有一天会坏掉的。”
顾九看了曲水边一眼,终于还是闭了嘴。
曲水边本就很少开口,好不容易开次金口,反而使气氛更尴尬了。
“这只老鼠,让我联想起来《西游记》里的地涌夫人。”襄菱说。
曲水边笑道:“是有些像,不过她不是。”
“怎么可能是,那只是神话传说罢了。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神仙和白鼠精。”
“信则有,不信则无。”
曲水边将怀表盖打开,放在桌上,最粗是时针指在罗马数字“Ⅳ”与“Ⅴ”之间。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还有半小时便是下午茶。怎样,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吗?”
“关于地涌夫人?”
他摇摇头:“不,是关于老鼠的。”
那日,十二月天,漫天飘雪。
雪花晶莹,落在他的脸上,头上,嘴唇上。
我站在门口,在我圆滚滚身子的映衬下,门框显得格外高大。
“小鼠,我是学医之人,见人有难,怎能不救?”阿七的声音格外好听,像是十指抚过琴弦后的余音。
“吱吱。”我意味不明地叫了几声,蹦跳着和阿七一起进了屋。
木门关上,屋里屋外,隔出了两个世界。
两天后,他醒了,看到阿七,微微侧过头。
我趴在地上,身子抵在门槛上,眸子透过木门间的夹缝看向屋外,雪已经停了,几丝羸弱的阳光打在地面上,柔和了清冷刺眼的雪光。
我觉得,阿七对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好了。起码,阿七再也不会把我放在腿上挠耳朵,也不会哼着家乡的调子,坐在窗边绣芍药花。阿七喜欢用淡蓝色的丝线柔和着几分白,她说这样清淡又别致。
“哐当”一声,我抬起脑袋,不出所料。阿七端去的药,又被他砸了。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黑色的药汁酝酿着苦涩的味道,顺着地板,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我动了动身子,靠在桌腿上,很希望男子继续这样砸下去,再砸几次,阿七就会放弃了吧,他就会被阿七赶出去,赶得远远的。
“公子,不吃药的话,你的病是不会好的。”阿七低垂着眼帘对他说,我“吱吱”叫着,跑到阿七脚边,拽她的裙摆。
阿七,何必对他这样好,让他滚吧,滚得远远的。
她低下头,冲我眨眨眼,又朝桌子腿的方向努努嘴,意思是让我去桌子腿那好好呆着,别给她添乱。
我索性躺到地上,四肢不断挥舞,细小的尾巴左摇右摆。
阿七,不要忘了我啊,我们明明是最好的朋友!
然而,我的抗议在阿七眼中,全成了无理取闹。她拍拍我的脑袋,将我放到椅子上:“小鼠,公子还病着呢,不要闹哦。”
我脸朝下趴在椅子上,耳边传来阿七好听的声音,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我用爪子抓抓胡须,叹了口气。
外面的梅花还开得正艳,今年的冬天,算是结束得晚了。
末雪后的初晴,也晚了。
天气渐渐转暖,我看着阿七与他交叠的影子,将要落山的夕阳慢慢往下划着,笼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他对阿七渐渐不那么冷淡了。他开始喝药,也偶尔和阿七说上几句话。
我想,阿七是不是喜欢他呢?
她和他说话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脸红。声音也放得低低的,小小的。
像是落花的声音,美丽而不易察觉。
“公子的家乡,是哪里呢?”阿七一边将刚采回来的山梅花插在花瓶里,一边轻声问道。
男子看着窗外,苍白病容上显出几分落寞,沉默了许久,才说出两个字:“南边。”
“南边没有这么大的雪呢。”阿七低下头,似是在自言自语。
他拿起放在枕边的剑,抽出剑,玄铁泛着冰冷的光。剑鞘被放在桌上,丹红色的剑穗被编成平安结,顺着桌脚垂下。
他盯着剑穗看了许久,眸光暗了暗,他想,他是要回去的。
他已经离开很久了,久到会生疏了那只握剑的手。
蓦的,外面传来清脆的鸟鸣声,一声声叫的正欢。
阿七轻轻端起桌上的碗,走到院中,将碗中的秕谷撒到地上。
它们是今年初春的第一批鸟儿,每年这个时候,它们都会从南方飞回来。
阿七笑着对他说,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
他淡淡向外看了一眼,嗯了一声。
这个时候,家乡的花应该已经开了。雪白色的花朵一直延伸到天边,仿若直通九霄的天路。
这个时候,燕子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