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里花开三千载》兽牙

2、黑衣人

　　时辰已到晌午，正盛的日光从榕树树叶的缝隙中漏出来，打碎在院墙上。
　　纪里轻靠在墙边，光洁的额头被光影衬得更加白皙。烦躁的扯了扯十字髻，婢女似乎是因为偷懒现在都还未将午膳送过来。肚子虽然不饿，但这种被轻视的感觉却随着娘失踪时日的增加而变重。
　　算了算时日，花俚失踪也快有半年了。那日她被押送至重犯牢狱，却在半路时被人半路劫走，从此杳无音讯。这一切发生就像眨眼之间的事。
　　纪里不明白为什么花俚会被一道圣谕说成是叛贼，然后被押走。不明白为什么花俚那时的表情还是一如往常的不冷不热，一句辩解都不曾出口。不明白为什么花俚只是对自己小声说了句会找机会把你接走的，然后甩下愣住的纪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留给纪里的便是大半年等待的光阴。
　　纪里与花俚朝夕相处了十四年，却根本不了解这个娘。这个娘心里似乎有很多秘密，纪里想要知道却深刻的明白自己没有资格更没有力量去触碰那些东西，因为自己和娘比起来太过弱小。纪里经常会有种娘很可怕的感觉，年幼的纪里不知道自己心底的感觉源自于哪里，渐渐长大之后纪里才明白，这是自己对娘始终都有的畏惧感――对于太过庞大的事物的畏惧。从武学上来看，花俚曾给纪里带来无数的震撼。从心理上来看，纪里无法理解花俚的很多做法。
　　纪里敬畏着花俚，很明智的选择不过问她的私事她的从前，顺从她的一切安排，尽管有的东西需要自己克服很大的心理障碍才能接受。
　　好在这个可怕的人是爱自己的，所以纪里仍然觉得生为她的儿子是幸运的。
　　同样幸运的当然还有纪言成。娶到了纪里，还让其为他诞下子嗣。在纪里潜意识的认知里，纪言成身为自己的爹是绝对够资格的，不过，为花俚的丈夫，他配不上。虽然纪里自己也不知道什么人能够配得上娘。
　　花俚失踪后，府上的人对纪里的态度立刻转变。毕竟纪里只是个庶出，还是他们意识里的女儿身，现在又没了娘在身边，宰相大人似乎也不怎么过问她，于是不管是日常膳食还是生活上，都显得格外敷衍。

　　纪里慢慢的闭上眼想挥除心底的烦躁。
　　风温和的吹着。
　　各个方位都传来令人舒适的声响，如同一群人的低吟浅唱。
　　不怎么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喂，你。是叫纪里吧？”处于变声期的男音，很快的融进四周的声响里居然显得格外好听。只是语气不怎么讨喜。
　　纪里猛地张开眼睛，望向发声处。
　　大榕树上坐着一个人，似乎是一身黑衣，逆着光看不清他的五官。不是纪府的人。
　　立即绷紧了神经，自己习武十年，居然来人了都不知道，真是大意。如果娘知道了这种事，不知道又会加强多少训练。
　　冷道：“你是谁？”
　　那人道：“真没礼貌，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纪里盯着那个黑影，不再说话。身体早已进入备战的状态。既然来者不知善恶，那就防备着好。
　　僵持了十多秒，那人嗤笑了一句“没意思”，尔后轻轻一跃，踩在地上，枯叶发出一声脆响。纪里还没反应过来，那黑影就已经一闪而至跟前。
　　这才看清那人身着黑色武行衣，身材有些削瘦，只比纪里高出半个头，年龄相差应该不大。脸上也蒙着面罩。只是一对墨眉和流光熠闪的丹凤眼露在面罩外是挡也挡不住的英气。纪里心里忽然自动浮现出一句让自己大为窝火的话――看到没？这才叫男子。
　　转念又自我安慰道，这人面罩下的脸不知有多丑陋才这样遮捂。一头恬不知耻的短发在风中张扬飞舞，定是一个心中无孝的人，不配为男儿。
　　心里又出现了一个声音――你看看你的速度和别人的速度相差多远？你们不过也是一般大，从榕树到此处，能做到眨眼间就过来的，除了你娘以外，又多了了一人。
　　纪里咬牙暗暗不服气，这人只是速度和娘一样快而已，其他方面的造诣也许并不如自己。
　　这才平衡了心理，可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带着一大股酸味儿：“你是什么人？来纪府的目的是什么？”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多大了？”纪里心里盘算的是，如果此人年龄比自己大得多，那么修成这样的速度倒是能够理解。
　　黑衣人挑挑眉，这前两个问题问出来倒是能够理解，最后的这个问题，实在是无厘头了些。也罢，女子大概都是这样。
　　“岱华宫大弟子，来这地儿顺个东西走，”学着纪里古怪的顿了下，“十五有二。”
　　纪里一张脸忽然拉得老长：“原来不过是岱华宫里出来的窃贼，偷东西都偷到宰相府里来了。识相的就快滚回去便可饶你吃棍棒之苦，省的本少..小姐看着心烦。”更烦心的是这厮根本只比自己大了三岁，速度上就快过自己几成，不服，实在是不服。若他是个名门正派的君子，倒是可以正当的来比试一番夺个胜负。可不过是个小毛贼，和小毛贼比武？笑话。
　　那黑衣人看着纪里的表情只觉得好笑，悠悠道：“不是偷，是顺。”
　　“偷顺都一样。贼人的说法必然狡猾，不过是给自己找借口开脱罪名。”
　　“既然这样……那是否我不管偷得什么都是属于偷东西？”
　　纪里烦躁点头，一心只想结束对话赶他走。
　　那人忽然神秘的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我想要偷什么东西？”
　　纪里冷笑：“我对盗贼感兴趣的东西没兴趣。但你若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这盗贼完全无视她的回答，凑近了纪里轻道：“我要顺走的东西啊……是纪里。”
　　纪里一怔，反应过来之后猛地怒道：“我不是东西！”
　　黑衣人不说话，只笑弯着眼睛看着她。

　　鸣蝉得兴犹不衰，越鲤羞赫红入海。

　　纪里完全反应过来，然后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