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生》雪戎

2、第 2 章

　　韦生就叫韦生，姓韦，单名一个生字，是个外来户。韦生初次出现在胡柳镇是四年前的事了。
　　那是四年前的冬天，天擦黑的时候镇中肉铺的宋老汉和儿子刚在店前关了铺子，只听得后院扑通一声，宋老汉心里暗道不好，莫不是进了贼人，便给儿子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人捏一把杀猪刀悄悄的往后院摸。到了后院，宋老汉一低头，却看见一个书生倒在地上，浑身都是血，怀里还护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看那书生自己都撑不住了还护着那孩子，宋老汉摇了摇头，便让儿子收拾了家伙，两个人把那书生和孩子安顿到自己屋里，然后稍稍给那书生擦了身上的血迹换了衣服。那书生浑身刀伤无数，浑然还有隐隐的鞭痕，若是平常人早不行了，也不知道这个弱书生是怎么撑过来的。宋老汉早年习过武，看出来那个孩子倒是没什么，只是被人用很妙的手法弄昏了，想是不让他知道这一路的境况，身上倒是没一处伤。
　　等全部都安顿好了，宋老汉便让儿子去隔壁张安家借宿了，剩自己看家。宋老汉无事可做，便蹲在院子里抽旱烟，不由得想到这是该怎么和闺女秀珠说。
　　宋老汉除了大儿子还有一个小闺女叫秀珠，因为从小没了娘，说是是爹爹和哥哥养大她的，倒只有一半是真的，如今这个家倒是她在管。
　　秀珠为人泼辣，而且颇有些心思，家里的活干得井井有条，店里的帐管的滴水不漏，爹渐渐的老了，店里的生意哥哥也逐渐接了手，本来一切都不错，只是唯一让她操心的就是哥哥的酒。秀珠的哥哥大号宋昭平，跟他爹学了一手杀猪的好本事，人也本分能干，就是好酒，手里一旦有个钱不到酒馆里喝个烂醉不算完，每次都能把秀珠气得个半死，兄妹二人经常为这事吵架，昭平却怎么也改不了，结果二十好几的人了连房媳妇也没娶上。
　　想到闺女的那幅泼辣样，宋老汉又抽了一口旱烟，该怎么跟闺女说呢？平白无故救了个人回来，而且还不知道是欠下了什么债被人砍成这样……宋老汉一张脸苦得跟核桃仁似的。
　　宋老汉蹲在院子里正绞尽脑汁的编话，一回头却吓一跳：昭平刚刚过去没一会儿，而自己的闺女就站在自己身后瞪着自己了。
　　宋老汉这才想起来，昭平不是刚去了张安家么，秀珠刚刚给张家送了点猪下水过去，而看闺女这张臭脸，宋老汉就知道自己那没出息的小子肯定什么都藏不住，还不知道怎么被秀珠三挖两挖就套了个一干二净。
　　“秀珠啊……”宋老汉掐灭了烟，又在青石台上磕磕烟袋锅子，试探着开口。
　　“爹，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放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秀珠口气很冲。
　　“哎！我说你声小点儿……”被自己的闺女这么吆喝，宋老汉有点挂不住面子。
　　秀珠肺都快气炸了，在张安家一听哥哥说他和爹救了个满身是血的人而把爹一个人留在家里，劈头盖脸的就把哥哥骂了一顿，昭平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看他妹妹风火轮似的往家里跑。秀珠一口气提心吊胆的跑回家，一看见她爹优哉游哉的坐在自家院子里的青石台上抽旱烟，不由得心里一松，接着那火气也腾的就起来了。
　　眼见爹脸上也不好看起来，秀珠一错银牙，一腔火直冲那个来路不明的人而去：“呦！里面的还装上大爷了！我可得过去看看是怎么个三头六臂法！”说罢，提着裙子就往她爹屋里冲，她爹在后面是叫也叫不住扯也没法扯，只好随着秀珠也进了屋。
　　等进了屋，秀珠才想起来这屋里黑漆漆的看什么啊，才想转身找火折子，眼前却是一亮，那人点上了灯，站在灯台前微微笑着对自己说：“对不住，刚刚摸到火折子，该早些点灯的。”
　　秀珠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人，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身上披着爹的一件长衣，身形修长，个子倒是不矮。再一打量那个人的脸，秀珠暗暗的低了低头：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呐……若不是哥哥和爹爹给他换的衣服，让人误解成女扮男装的那户大户人家的闺秀也不是不可能的，光顾这项这么些有的没有的，倒忘了自己进来是干什么的了。
　　宋老汉悄眼一瞅旁边闺女不说话只盯着人看，做爹的怎么不明白闺女那点儿小心思？只是眼下是他们父女俩硬闯了进来，虽说是自己家，可是现在这场面还是让宋老汉有些尴尬。宋老汉下意识的又把烟袋锅往嘴里送，举起来才发现刚才已经掐灭了，只能又讪讪的放下。
　　那边那书生看似一脸的平和其实心里早已经是准备好了不管人家怎么说不管多么难听的话都不还嘴的，可是等人家气势汹汹的冲进来后反而是一句话也不说，只猛盯着自己瞧，这阵势让他一时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个人就这么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那个书生先明白了什么，苦笑了一下：“倒还真是张惹祸的脸。”像是说给宋老汉父女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那书生微微一低头，一抹苦笑在脸上漾开，竟是无限的风流。
　　宋老汉有些恍惚，秀珠的脸却是一下子微微泛了红，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就出去了。临出去的时候秀珠狠狠的一摔帘子，帘子砸在门框上叭嗒好大一声，倒把宋老汉惊醒了：“闺女不懂事，小兄弟你别见怪。”
　　那书生也没生气，转身对宋老汉正正经经一揖到底，只唬的宋老汉连忙双手去扶：“你这是做什么？！”
　　宋老汉担心书生身上的伤，催着他在床上坐好，自己也找了个凳子坐下，宋老汉看得出来那书生有话说。
　　“老先生，小生受您搭救感激不尽，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块玉佩是母亲祖传的，您收着，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说这便从宋老汉给放在床头的包袱里摸出一块玉来。
　　在那书生开口之前，宋老汉就隐隐约约的知道他要说这个，心里已经有了底；而且宋老汉年轻时仗着一点外家功夫也行走过几年江湖给人跑过几趟镖，一眼就看出这玉非凡，更是说什么也不能要。
　　那书生见宋老汉百般推辞，也便只好暂时作罢，再次开口道：“只是不知道和我一起来得的那个孩子……”
　　宋老汉知道他担心，不等人家说完就笑呵呵的开口：“放心放心，那娃儿好着呢！我已经安顿他在秀珠屋里睡了，要不你呆会儿过去看看？”
　　“老先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今晚上承蒙老先生搭救，老先生不要我这玉佩小生也不再强人所难。如今我身上已是好得多了，趁着夜色我们一会儿就走，只是如果有人问起来万望老先生为小生遮掩一句，大恩大德小生此生不忘……”说罢竟又要下跪的样子，然后就一个要跪一个不让又和宋老汉拉扯起来。
　　拉扯间，一个女声插了进来：“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也不怕人家看了笑话！”原来是秀珠出去倒了热茶端了进来。
　　那书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又被秀珠一顿抢白：“走走走！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什么样！你这身子能走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你是惹上了哪家的仇，这么狠的追你，你能逃得过去么？再说了，万一你那些仇家追过来让我们交人，我们交不出来被灭口怎么办？你也不用报什么恩，等你那仇人来我们藏不住你的时候你不要拖累我们就得了。”
　　那书生被呛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秀珠的最后那一句话更是噎得他喘不过气来，想他当年何曾受过这种气，心里不禁有点动怒：“姑娘说的是，小生现在就带那孩子走，至于追我们的人姑娘放心，小生自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引那些人远远的。”
　　话音未落，却听得那姑娘噗嗤一声笑了：“我说你这个人还真是呆子，这么句开玩笑的话你也信，如果真要杀人灭口，只要你来过我们家我们爷三个就被灭定了，哪还轮得到你去做什么记号！”
　　那书生又被噎了一句，只不过现在是无话可说。
　　那姑娘头一昂转身不慌不忙的开始使唤起她爹来：“爹，你去弄点猪血从咱们家院子里一点点洒出去，一直洒到后河沿上，我去叫大哥回来，张安那边我就说是远方的表哥第一次来不认路掉沟里去了，往后人家问起来你可别说漏了就行。”
　　宋老汉看样子是习惯了，闺女这么不客气地跟他说话他也不生气，只是一味地说“好”，然后便出去洒猪血去了。
　　屋里只剩了秀珠和那书生。
　　“姑娘，你觉得，你这样做合适么。”
　　“没什么不合适的，现在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其实你不一定骗得过追我的那些人，他们都是个中好手。”那书生说得十分苦涩。
　　“我赌的就是他们都是好手，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否则，你从镇子里这一路跑过来早不知道惊动了多少家了。再说，这么一阵子人都还没来，看来他们打定你受伤严重的主意了，反正只要顺着血迹追下去也不怕你跑了。所以，只要一点点的线索他们都会追下去。”
　　“姑娘何苦这么麻烦，只要让我们走……”
　　“你能留下我们么？公子一人单枪匹马护着个孩子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里来，手上恐怕也不是那么的干净。”
　　“姑娘到底是什么人。”那书生话里隐然带了点阴沉的味道。
　　那秀珠已经掀起帘子准备出去了，听到问话，却是扭头一笑：“想活命的人。”

　　转眼间，宋老汉便回来了，然后是秀珠和她哥哥，秀珠转眼催促着各人灭了灯抓紧上床睡觉，并再三告诫她爹和昭平不管听见、看见什么都只管睡觉，睡得越死越好。宋老汉是一听就明白，昭平却是个苯的，秀珠一遍遍地说了也不管用，到最后兄妹俩差点又吵起来。
　　家里没有多余的床，昭平和宋老汉照旧睡大屋，秀珠搂着那孩子睡偏屋，那书生被秀珠排到猪圈里去睡，理由是他身上血腥味大，猪圈里味重能盖得过去。那书生一看就知道十二分的不乐意，大家伙儿心里都明白秀珠这是整他呢，不过没人敢反对就是了。
　　这一晚上除了那个孩子和昭平，剩下的三个人都没睡着，果不其然，倒了半夜的时候，宋老汉的院子里翻进来五六个人，挨个房间捅了窗户纸看了看，然后就又顺着宋老汉洒的猪血翻墙出去了。
　　之后便悄无声息了。
　　第二天早上，秀珠故意拖到很晚才去猪栏里把已经晕过去的那个书生弄出来。
　　之后，那个书生就在宋老汉家里住下了，说自己是宋老汉家的远房亲戚，家乡遭了瘟疫，自己带着儿子来投奔宋老汉，还说自己姓韦，就叫韦生，而儿子还没起大号，小名就叫宝。

作者有话说

　　要不要耽美呢……要不要耽美呢……这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