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个旧时代的女子》菊下徘徊

1、第 1 章

　　她是母亲的姑。富人家的小姐。
　　可以想象得到年轻时的优雅雍容。不包小脚，所以应当是自在的。
　　没有受过苦。
　　父亲讲究门当户对，于是地主家的女儿嫁给了富农的儿子。
　　混乱的时代，连命运都是混乱的。
　　红色的时代背景下，这样的家世显得太悲哀。
　　不可避免的，她被批斗了。
　　也许被游过街，这个曾经春风拂面的女子。

　　她从此过着贫困的生活。
　　男人在四十多岁的年纪死了，也许是心力交瘁。
　　她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女儿是个哑巴，嫁了人。没有摆脱贫困的命运。
　　儿子娶了媳妇，搬出去住。
　　她孤独的住在原来的房子里。
　　女儿没有过多过问她，贫困使然，两边凄凉。
　　媳妇不孝顺，儿子怕媳妇，跟着不孝顺。

　　有过这么一段时间，儿子接她过去住。
　　家里有两个炕。
　　一个通着火，暖烘烘的，儿子和媳妇睡。
　　一个冰冷的，屋间狭小暗仄，她睡。
　　她到底还是回了原来的屋子，依然过着孤独的日子。陪伴她的，是青丝暗淡的岁月。
　　而旧日究竟已经太遥远，遥远的她已记不起。

　　我曾跟母亲去看过她。
　　母亲每年都会给她去送些东西。
　　我在车里，看着这样一个陌生的而又有着奇异气氛的世界。
　　她住在这样一个房子，如果还能叫做房子。
　　柴草堆成的，没有门。大门口是个栅栏，烂木头用烂绳子缠起来。
　　一个被遗忘的角落，杂草丛生。
　　我转过头。
　　我怕落泪。
　　我没有见过她，一次都没有。
　　所以幻想过她的面容，年轻的衣食无忧，中年的丧夫，晚年的儿女不孝。
　　但是我想不出。因为太苍白。
　　后来，这些东西都被她的媳妇拿走了。

　　她老了。

　　她想吃些米，她说米很香。
　　她的媳妇只是每天去送些地瓜。
　　每天都是地瓜。
　　她也这么吃着。
　　但是她老了。她最终因为肠胃衰竭而死。或许，还有些别的。
　　她过完了凄凉的一生。

　　旧时代的绫罗绸缎烟消云散，旧庭院的戏台瓦楞斑驳，戏子们不知去了哪里，老辈子的戏剧咿咿呀呀的响着。
　　这是我记忆中的旧时代的女子。
　　以及她凄凉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