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工床》剪绒

4、 木碟瘦 儿孙候

　　鸢儿乖巧地替我端过木盒，虔诚而庄重地抱在怀里，好似它承载着我生命的份量。我双手将木笺捧到眼前，多熟悉的字迹，刚劲有力，字字揪心，“错离去，恐迟归，伊人逝，良人悔——诺，壬申年己酉月壬申日”我低声念道。
　　“背面还有字呢！”鸢儿瞅着木笺背面说道。
　　我慌忙翻过来，声音渐渐沙哑颤抖：“芙蓉疏帘迟垂落，羞颜半遮呢声漏；齐眉举案觥筹错，琴瑟易修人难守；香魂何曾惊梦来，玉殒泣得木碟瘦——诺”
　　木碟，剪绒花的别名，我的最爱，他知道。
　　瞬间，我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一滩熟悉的青绿，凝目而视，墓碑两侧的草丛里，一簇簇嫩芽正在孕育，不是我的剪绒花吗，是谁为我埋下花种，意欲芳香我轮回的路，旖旎着我的来生？
　　还能是谁？
　　鸢儿聪颖，已经会意地拔掉木碟丛中的杂草，柔声问道：：“要不要移植些回去养着？”
　　“乖孩子，这样知心，真是长大了。”我忍不住欣慰。
　　“您别夸我了，还是早点告诉我这都算怎么回事，免得你的小乖乖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太好奇了，那些优美凄凉的诗句，扑朔迷离的误会，简直——”鸢儿眼神飘渺，好似深陷想象，却百思不得其解。
　　“是时候该说给你们听了，听听另一个时代的故事，怕是说给你听，你也没有工夫听完。等我理好思绪，我写一篇回忆录给你慢慢看？”我拍拍她的额头，微笑道。
　　“写？怎么写？用您那行云流水的毛笔字？用您珍贵的文房四宝？天哪，太给力了，没糊弄我吧？”鸢儿欢天喜地，之前困惑的表情顿时烟消云散，兴奋、满足，一览无余。
　　“给什么力？你都用的哪里的新词？就这么开心？”我接过木盒，把信笺放回，一边问道。
　　“网络流行词汇，不给您解释，您可一直是我心目中最伟大的书法家，这么说不久之后我既可以赏您的书法，又可以读您的传奇故事，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咦，太太您看，那边几个上坟的鬼鬼祟祟地盯着咱们看，怕是以为我们在掘坟挖宝藏呢！”鸢儿说着说着突然指着不远处悄悄对我说。
　　扭头间果然发现几个村民神态异样，也难怪，谁不知道这是当年赫赫有名的钟离家墓地，我再次取出木笺拿在手上，摊一摊手，暗示他们没什么。那些人便不再观望，转过头去，继续拜祭起来。
　　“嘿嘿，看他们失望的表情哦，你怎么不耍耍他们，装作有宝藏？”鸢儿满腹馊点子，当真是活泼。
　　“我可不想被人掘坟啊，里面有我上好的棺木，哪天恢复土葬了还可以挖出来用。”我故意开玩笑道。
　　“真是人老心不老，幽默不减当年啊。哦，电话响了。”鸢儿掏出手机，“哥，什么事？哦知道了，你们中午都过来是吧，嗯好，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
　　“他们都过来了？那我们赶紧回家吧，别叫他们知道了我乱跑又得责怪我。”我把碎土埋回坑里，将青砖压在上面，踩了踩。
　　“谁说不是呢，您就是个大孩子需要照顾的，虽请个保姆照顾总不比自家人贴心，说是身体硬朗，但毕竟一百零六岁了啊，叫人听着都担忧。来，我扶着你走，饭店订好了，我们赶紧回去洗洗，我给您理理发，梳妆一下，再换身衣服，精神点的！”鸢儿一只胳膊挽着袋子，里面装着刚刚铲起来的带土的剪绒花和小铲子，另一只胳膊扶着我，边走边唠着家常。
　　“你们心里记挂我我自然高兴还来不及，只是怕给你们增加负担，我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何苦再叫你们徒增担忧呢？最是喜欢一大家子聚在一起了，长大了都飞走了，能一起回来叫我享享天伦之乐，我这心里头不知道有多高兴。尤其是看到茜茜和柔柔两个娃娃，心一下子就年轻了许多岁呢！”我欣慰道。
　　茜茜，我的玄孙女，名子茜，四岁半，为鸢儿二哥之女，生来聪颖非凡，肤若凝脂，齿如瓠犀（1），面若桃花染露，脸颊的两圈红晕犹如天生的胭脂点缀，两条柳叶眉下双目透出一股灵气，翘翘的鼻梁下一张樱桃红唇湿润而光泽迷人，无疑一美人坯子。而她最动人之处却是她的智慧，小小年纪，思维逻辑很多成年人尚不及之，看问题之长远，思虑之缜密，人情世故之周到，无不令人叹服。口齿清晰，吐字利索，语言组织能力超强，逻辑性好，若是只听其说话，完全会以为是个十岁以上的聪明孩子。
　　柔柔，亦是我的玄孙女，名依柔，未满四岁，为鸢儿大哥之女，生来调皮好动，与其温柔伊人的芳名完全背道而驰，浓浓的眉宇透着一股天下无敌的霸气，即便刻意穿着裙子证明自己性别也被其他孩子指责成：“男孩子还穿裙子”，稚气未脱，容易被大人逗玩，不似茜茜般能识别大人的耍逗。平生最大执着——糖，“有奶就是娘”，一般情况下，谁给糖，谁就是好人，无论多少糖，只要给她就能在最快到时间内消灭殆尽，片甲不留。而茜茜，对零食很有分寸，有节奏的吃，拿一颗包装还恢复原样，几个月之后，包装盒子还是完整的，盒子外面塑料纸上的蝴蝶结还打的好好的。柔柔说话迟，至今口齿不清，吐字含糊，一说话就情绪激动，气踹嘘嘘，喜欢重复说话内容。
　　想到这两个小可人儿要来我膝下承欢，想到子孙们正候着我去大团圆，些陈旧的思念顿时消减，毕竟，孩子们是我现在能真真切切抓得住的心灵依靠。
　　注释：（1）出自《诗经国风卫风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译：纤指白嫩如嫩荑，皮肤白皙如凝脂，脖颈白润似蝤蛴，牙如瓠籽白又齐，额头方正峨眉细，微微笑靥真美丽，美目顾盼秋波韵。荑：茅之芽；蝤蛴：天牛的幼虫。黄白色,身长足短,圆筒形。形容脖子的丰润白皙；瓠犀：葫芦的籽；螓：古书上指像蝉的一种昆虫，体小,方头,广额而有文彩。蛾：本义:蛾子，形似蝴蝶，触须卷曲，形容弯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