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ByeSummer

4、4

　　萧瑟出门后，云珂就在家中料理一切。她最近学业相对轻松，就干脆来照顾工作异常繁忙的萧瑟的生活。云珂出去买菜，自从和大忙人萧瑟住到一起，她就练就了家务十项全能。最近萧瑟忙得过分，云珂也知道现在正是对裘家企业的关键时刻。所以，云珂决定今晚做一顿大餐，好好犒劳下萧瑟。
　　她在商场里面挑挑拣拣，而一个人已经注意她很久了，他放下了手中的照片，下决心走上前去搭讪。
　　“请问——”
　　没大脑的云珂此刻也终于注意到，之前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一路小心翼翼地凑近来，似乎准备搭讪。而乍看之下，云珂楞住了，这个大男孩给她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他看上去十分温和，和煦如清晨的阳光，不灼人，带着暖意。他的长相是他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大男孩。脸部线条分明，皮肤病态般白皙透明，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如水，黑色的碎发耷拉在额上，却有几缕翘了起来，看上去十分可爱，是一个清秀的男孩子。神色中总有几分胆怯，像是很容易被人调戏，很容易害羞的那种男孩子。
　　“请问和萧瑟住在一起的女孩儿是你么？”
　　声音也如泉水般沁人心脾。
　　“嗯。我是陆云珂。是请问你是？”
　　容易让云珂这种小白容易卸下防备。一般人听到这种问题怎么可能满面笑容直接回答……所以对面的大男孩被云珂毫无防备的回答吓了一跳，他无奈地笑笑，挠挠自己的后脑勺，作了礼尚往来的自我介绍。
　　“我是萧瑟的亲戚。”
　　“亲戚？”云珂很惊讶，这才从气质美少年当中回过神来——萧瑟的家从来没有亲戚来访。而眼前这个人，长相确实和萧瑟有几分相像。因为萧瑟平时总是化妆，所以仔细观察才注意到。 而且气质相差太多，以至于太难将两人联系到一起了。
　　对面的大男孩也看出了云珂的疑惑，主动地解释：“我是萧瑟的，嗯，的弟弟——萧飒。是这样的，姐姐她和家人之间有很大的隔阂。所以，她一直都是独自一人。”这当然是极其委婉的说法。
　　“家人之间会有这么大的隔阂么？”云珂扑闪着眼睛，满含关切忧虑地看向萧飒。难怪没有家人来访，云珂想，自己倒是忽略了萧瑟的这个方面。
　　“嗯是的。很大的隔阂。”难以愈合。难以原谅。萧飒垂下头，声音如深潭暗流，满含愧疚。“我只是希望了解了解她的近况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我能知道是为什么吗？”云珂试探着问萧飒。
　　萧飒注视着她，眼珠仿佛更添一份浓郁的黑色。他调查之后知道，云珂完全是无伤害生物，而且能和萧瑟住在一起，相比也是萧瑟很在乎的人。所以他决定将这之间的过节简单地向云珂说一下，不过当然不是现在。
　　“嗯。我也希望她的朋友也可以了解她过去。”我希望有人可以走进她的内心，解开她的心结，萧飒想。“不过，商场可不是合适的地方。一会儿有空和我一起喝杯咖啡么？我也知道她的近况啊。”
　　云珂尴尬地笑笑，“我好想太着急了。不过，就麻烦你和我一起来买菜吧。我可是打算做一顿大餐，好好犒劳你姐姐。咖啡馆什么的就算了，你来帮我打下手吧。干脆你留下来，姐弟俩一起吃顿便饭吧。这得多有爱呀！”说着，就把手中的大葱塞到萧飒怀里，也不容他拒绝，就拉着萧飒开始盘问萧瑟的喜好。
　　萧飒对自来熟的云珂很无奈，但还是乖顺地听从云珂的指令。但是想到，今晚的即将见面的人，他的心里涌起了复杂的滋味……

　　不间断的会议直到傍晚才结束。一切如计划进行，企业里面那些趾高气扬的家伙们完全自乱了阵脚。
　　回程上，萧瑟乘了路易的顺风车，顺势又兴趣寥寥地讨论几句接下来的方案，一场“激战”之后他们俩人都有些倦怠。路易邀请萧瑟一道去吃晚饭，萧瑟对所有的事情还想再多了解一点，索性就同意了，给云珂发了一条短消息，告知自己不回去吃晚饭。在短暂地讨论之后，彼此都沉默下来了。萧瑟单手撑着腮，看着车窗外迅速掠过的风景。

　　直到萧瑟又重新开启另外的话题：“我弟弟他——怎么样？”
　　“原来你真的有个弟弟。”路易笑了。
　　“什么？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是么？”萧瑟有些惊讶。
　　“我当然见过你弟弟。我也只是试一下你。谁叫你们两个家伙给我的身份都不是真的呢？我都不确定你到底是不是叫萧瑟。我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他。”
　　听见路易在质疑自己的身份，萧瑟背过脸去，嘟囔着：“那你怎么就相信我了呢？”
　　“我什么时候相信你了？”路易笑着就把萧瑟的问句给堵回去了。
　　“……”
　　“话说，虽然我知道你这家伙在商场上非常狡猾，但是情商意外地低呢，简直和云珂有的一拼。”
　　“你——”
　　“这是表扬你心态年轻好么？你真的有三十岁了，嗯？小姑娘？”
　　“……”萧瑟继续沉默。
　　路易看萧瑟又沉默了，无声地笑了，估摸是自己又逗弄她过头了，把话题引向正轨，“我是在调查你没错，你不也调查过我、云珂，当然还有裘锐。只不过刚好你弟弟也在找你，似乎你和家里断绝联系已经很多年了。”路易偏偏头，瞥了一眼萧瑟的反应。“你弟弟居然也姓萧，不谋而合啊，是真名么？”
　　“你怎么打发他的？你告诉他关于我的事情了么？”萧瑟根本就没搭理他的问题。
　　“打发？他真是你亲弟弟？不过他长得和你还是有几分相像啊，否则我也不会主动和他搭话的。谁叫你平时总是化妆，看上去你和他年龄相差很多。所以我还是不确定，今天才算是和你确认一下，所以之前确实一直都是‘打发’走他的。”
　　“现在，你就先应付着他吧，我不想他来打扰我的生活。另外这也是你想要的吧。”牵制自己，也防止别人来牵制自己——真是好手段，裘家惹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而路易，果然是从来都没有信任过自己吧。另一方面，虽然萧瑟自己确实也不想去面对自己的弟弟。
　　“我确实觉得你现在的身心状态，恐怕不能很好地面对你弟弟吧？还要处理这边的事情，还要帮我照顾云珂。嗯？”
　　“唔。”萧瑟想到弟弟的事，真是觉得身心疲倦了，不想再继续讨论下去了，虽然把柄在路易手上。
　　路易瞥了萧瑟一眼，“你这幅表情，你是觉得你弟弟在我手上，就好像你自己的把柄在我手上么？”
　　“唔。”
　　“我的天呐，你真把你弟弟当你弟弟看的么？”
　　“我只是——”萧瑟晃晃头，试图争辩，却顿觉无力，“只是，算了，我没必要向你解释这些……”
　　“你们萧家的人真是麻烦，一个二个都守口如瓶，你弟弟萧飒也是，什么事情都遮遮掩掩，我希望他在我家住段时间，他也不愿意去。”
　　路易确实希望从萧飒身上知道一点关于萧瑟的事情，但无奈萧飒确实对这类的问题只字不提，也不愿意到路易家中去住。但是他留下了联系方式，路易可以和萧飒继续保持联系。
　　“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要是能对另外的人也能有足够的放人之心，我就放心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告诉了他，你现在的大致情况。”
　　“哟。这是担心我么？”
　　“算吧！”路易偏过头来朝萧瑟微笑，看得萧瑟的心跳一滞，但接下来的话又峰回路转，“毕竟我不希望整个计划在你这里被击破。”
　　“……唔。”弟弟现在叫做萧飒么？萧瑟想到这一切，只觉得头疼。“吃饭的时候再说吧，我现在头疼。”
　　愿望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达成，她享受这种报复的快感，但是萧飒的出现让萧瑟感到不安。
　　萧瑟不再继续对话，闭上双眸陷入沉思，而往事渐渐浮出水面，在她心中再一次涤荡出涟漪……

　　萧瑟家中。
　　“听你说，萧瑟最喜欢的是醪糟这种小汤圆。”看着萧飒端上了最后一道菜，云珂感叹道。她也正从厨房出来，拿着三副碗筷，布置餐桌。
　　萧飒只是“嗯”了一声之后便不再作答，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倒是之前做菜的时候，萧飒面上还有几分从容的情绪。因为说是萧飒帮云珂打下手，实则上云珂自己也是笨手笨脚的，大部分的活儿都是萧飒默默地揽了下来。现在的他，手头无事反而有空去想自己的心事。
　　捣腾完了之后，萧瑟还没有回家。
　　“估计今天的会议会比较多吧，她可能会晚点回来。”云珂拉着萧飒的手腕，带他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坐着。
　　“你饿了吧，我从打工的咖啡厅带回来了慕斯。你等等，我去拿来。”
　　萧飒根本就来不及拒绝，就看着云珂趿拉着拖鞋兴冲冲地跑去了厨房。云珂扎着包子头，她小跑起来了的时候，包子头也跟着一翘一翘的，都有些松散下来了。云珂端着一碟蛋糕，又兴冲冲地回到了客厅。
　　“嗯。你不饿么？”萧飒问云珂。
　　“我啊，也有点。所以——”云珂拿出了两个蛋糕叉，“我们一起吃吧。吃太多，一会儿晚饭会吃不下的。”
　　萧飒看着云珂的自来熟，有些脸红——居然不介意和才认识没多久的异性陌生人分食一块蛋糕。大男孩羞涩地笑笑，又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随后就接过了叉子，坐在了单人沙发上。云珂则坐在了大沙发上。
　　“从哪里开始说起好呢——”

　　萧飒开始了缓慢的自述——
　　在萧家，萧瑟是长女，但是并没有受到多少重视。她一直都是很独立的人，坚强而自傲。我是小儿子，爸妈最重视的也是我。父亲向来都重视儿子，这是从祖辈就有的根深蒂固的执念。而母亲，自从生了萧瑟之后，就一直受气。奶奶从来都是直截了当地叨念妈妈的肚子不争气。而父亲虽然不说什么，但是明显对母亲冷落了很多。这种情况直到我的出生才有所缓解，甚至是过犹不及。奶奶和父亲的重视自不必说。而母亲就一直放任这种情况，她要的只是自己的生活的波澜不惊而已。
　　家人也从来没有问过我的选择，只是单纯地想为我的未来铺平一切道路，让我能够接手自家的小公司。这是目的。而萧瑟就往往成为了爸妈达成愿望的手段。就算她明明在这方面有无人能及的才能，但是都不为父亲所注意。相反，她学业之外的时间，家里经常要她到公司里大材小用的工作。但她一直安慰我说，她自己志不在此，而我一直觉得很愧疚。
　　她的生活明明可以有很多的选择，很多的可能性，但是却因为我……她一直都说，能照顾到我，她觉得很自豪。“我肯定要是一个能罩住自己弟弟的大姐大！”
　　而我居然一直都坐享其成。

　　说到我家的公司。我家曾经也经营过企业，但是根基太浅，本来就只是一家小公司，却运气好，能够在大企业的争斗中，捡漏得了一个大单，从而在这个竞争激烈的行业中有一席之地，但是却并没有站稳脚跟。
　　我家勉强算是进了这个行业上层的交际圈。但是生意上有了起色，树大招风，难免也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和肉中刺。于是爸妈希望和其他的企业有紧密的合作，但是一直都没有什么机会，只是和他们的社交活动增加了。
　　刚好裘家的长辈们，打算给自家的儿子找合适的相亲对象，嘴上说是给裘锐——就是裘家的儿子收收心。实际上这个圈子内流传裘锐不好的说法，说他其实喜欢男人。但毕竟裘家在这行业里面和你们家一样是数一数二的，人们表面上都会给几分面子，但是谁都不愿意把自家的千金推出去。
　　倒是我的父亲，丝毫不放过任何机会，没怎么想就把萧瑟推出去了。一方面裘家是想让到处风流的裘锐安定下来，而另一方面裘家肯定是有野心的。要不然，也不会再这个社交圈子里面替裘锐找相亲对象。而裘家这方只要有了另外一家的协助，哪怕只是萧家，就肯定能终结和你们陆家僵持不下的局面。
　　连我都知道，爸妈的想法肯定不只是相亲而已，他们肯定希望能趁机和裘家达成真正的紧密的合作关系，当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这份亲事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所以裘家是不反对和萧家合作的。对，两家都把这种事情看成是一举多得的，有利可图的合作。再后来的事情，似乎都显得顺理成章了。
　　但没有人在乎萧瑟和裘锐是怎么想的。
　　萧瑟唯一只在这一件事情上反抗过父亲母亲。但是又是我的缘故，才让她暂时妥协，勉强去了第一次相亲见面。但是，两家都没有想到的事，裘锐放了所有人鸽子。萧瑟也暂时安心了，因为裘锐的反对比自己的反对更加有力。所以萧瑟干脆大大方方地去参加各种见面，甚至很讨裘家的长辈们的喜欢。
　　但是最着急的，不是相亲的当事人，也不是裘家的长辈，而是萧家的父母。以至于愚昧地他们做了一件蠢事。

　　云珂听到这里，不由得张大了双眼。而萧飒握紧了拳头，嘴唇紧抿。
　　萧飒咽了一口唾沫，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继续讲述。

　　他们想把萧瑟送到了裘锐的床上。
　　——生米煮成熟饭了，还怕裘家不认这门亲么？
　　愚昧至极，不可原谅。

　　平静无波的语调中，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场景——
　　他缓慢地走进了酒店的房间。
　　而萧瑟就在里面。只有她一人。
　　她静静地坐在双人床的边沿，安静得像一幅画。仿佛一旦触碰，整个看似平稳的状态就会分崩离析。她浑身赤裸，屈膝坐着，双手环抱着小腿叠在一起。窗外的灯光从厚重的窗帘之间流泻进来，衬出她肤色的苍白和上面密密匝匝的吻痕。她的长发就那样披散下来，因为汗水而紧紧地贴在背上，末端甚至隐约沾上了一些血迹——白色床单上的血迹。她的眼神是如此的空洞，和过往的那个自信而强大的萧瑟大相径庭。
　　难以置信，他快要抑制不住眼泪，沉重的愧疚感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甚至都没有办法再向前走一步。静立良久后，他机械般走近她，伸手想要触碰她，想要将她拉回现实世界。

　　“不要碰我。”
　　他的手瞬间顿住。
　　“脏。”
　　萧飒的心就像猛地被重击一样，无声而庞大的羞耻和愧疚吞噬了他。他跪在萧瑟面前，握紧她的双手，贴紧自己的额头，喃喃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而眼泪顺势就流了下来，嘴里都是苦涩的味道。

　　晦涩的，肮脏的，堕落的，难以原谅的。永远都难以原谅。

　　“你流泪了。”云珂小心翼翼地说。
　　“真是——抱歉啊。”萧飒不动声色地揩干了双眼，无力而尴尬地朝云珂笑笑。
　　云珂心中已是无比震惊，但等到萧飒平静之后，她问道：“后，后来呢？”
　　“之后啊，裘家自然矢口否认这件事。本来就暧昧不明的合作关系，裘家挨不过萧家的死缠烂打，单方面一拍两散。而其他所有人都只是当成一夜风流的笑话而已。”萧飒回答得极其简略和隐晦。
　　“那——萧瑟呢？”
　　“她走了。她受够了。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
　　“你还想问我家的情况吧。奶奶和父亲都死了。因为企业很不好过，父亲忙于生意，殚精竭虑。但是他守护的东西，最后还是被裘家的诱饵给拐走了。父亲一气之下，就中风卧床了，前些年就去了。奶奶的身体一直不好，接连受了刺激之后就更不乐观了，尤其是在父亲死了之后。直到去年，母亲和我把奶奶的葬礼办完之后。母亲要我送她回了娘家养老，她算是无牵无挂了……”
　　他们都无牵无挂了。而我想要守护的人，你现在怎么样了呢？
　　萧飒平静地讲述着家里的变迁，面上毫无波澜。云珂现在才体会到面前的这个人，远远不止是一个大男孩而已，或许当年面对一切的波澜的还是一个男孩，但现在他已经是一个经过岁月磨砺的男人了。
　　萧飒从讲述中逐渐回神，他看见云珂碟中的慕斯已经被消灭了大半，他低头温和地笑笑。
　　“好像已经很晚了。她今天好像很忙的样子。”
　　“啊！都9点了。你等等，我看看手机。”云珂这才去卧室找到自己的手机。“啊！她很早就发了条短信说，今天不回来吃饭。真是的，对不起，我们白忙活了一场……”
　　云珂低头看见蛋糕被自己吃了大半，萧飒的蛋糕叉子干干净净的，她瞬间就脸红了。“啊啊，怎么办，蛋糕都被我吃光了，你都还没吃东西！你这样就打算走了么？！”
　　“没关——”萧飒还没说完，云珂又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厨房。萧飒又囧了：其实他不打算走的，他打和云珂把饭菜热热，就不等萧瑟直接吃了的，这是什么情况？
　　云珂拿了多层的饭盒，把饭菜都添置了进去，匆匆忙忙地递给了萧飒。
　　“那好吧。那我走了。谢谢款待！” 萧飒提着饭盒，又一次温和而无奈地笑笑。

　　萧飒走之后，云珂坐在餐桌旁，手扶额，陷入了长久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