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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卷(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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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北闲适,找了空档找时西和寒玉去野郊赏花。虽是夏末时节,野郊的花却开得仍旧灿烂,寒玉对花毫无兴趣,只是看在安北说会带很多点心的份上才答应要去。时西早想出外散心,天天呆在戏院中无事可做,端城的事乱作一团纠搅在心里,堵得他喘不过气,正好可以趁这次机会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令人头痛的事。
可谁知,这半天左右的野郊之行,竟成了摧毁陶家的祸首。
原本只是店铺伙计与另一家粮铺伙计发生口角,可谁能料到那家伙天生聪慧却心狠手辣,他对邻里放话,说陶宁粮铺卖得米是半新半旧的黑糙米,要邻里曲陶宁粮铺算账。邻里并非不知道所谓同行为冤家,而谁都不愿提及。当然不会这么巧所有人都在近几日内买过陶宁粮铺的米,只是看在邻里的面子上收了那伙计交给他们的米,去诬赖陶宁粮铺罢了。
而陶宁粮仓的店训恰有一条为——假一罚十。
本来只是诬赖并不会对粮仓造成什么影响,只是三人成虎,流言的力量将事实扭曲成不可挽救的严重局面。
短短几个时辰内,有大批的人来店里,提着或多或少的米,声称自己是在近几日在店内买到了假米,要求退货和赔偿。
而见安北不在,店铺掌柜只好作罢,按要求赔了他们许多的上等好米。满心期盼这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不要让他们上了店铺甚至粮仓的声誉。
没有想到掌柜的自作主张却引来了更多人的诬赖——如果不是做贼心虚,又为什么要默默顺从理赔呢。
掌柜无力望着门口越来越多或嬉皮笑脸或鼎声怒骂堆集而来的人群,心想他们的演技真好,仿若真的在店里卖到了假米一般。明知这些人并没有在店里买过米,纯粹只是来诈骗想要凭白得到那些上等米,却没有证据替自己辩护。
若是默不作声认罚了,那以后这点也不用开了,若是不认,又怕他们毁了店铺的名声。
偏偏这种时候总是祸不单行。各路消息灵通的有合作的店铺都叫伙计来传消息说决定解约,退了定期输送的粮源。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对自家粮铺发生事情全然不知的陶安北,领着时西、寒玉二人回到城里,将二人送回铁凤戏班后,才往陶宁粮庄走去。
铁凤戏班今日的戏已经散场,几个小戏子在打扫堂内的桌椅。寒玉刚进了戏班便喊着脚痛,回屋休息去了。时西不想回屋,决定去后院找凝非去玩。
刚路过厨房,便听见班主与凝非在里面对话。
凝非的声音很犹豫,他说:“这样不太好吧,人家给我们进的时候只拿一两分的利,对我们也算是仁至义尽,如果我们现在也跟着这样做,那就真是过河拆桥了。”
班主的声音却很坚决:“万一客人觉得我们供应的点心都是陈米制作的烂品,也会间接影响到我们的声誉。这种时候我们就应该离舆论越远越好,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陶安北这个人我还是知道一点的,他不会做出这种事。若是被愿望的,那总会有被澄清的时候。”
“你这话,我信,客人不一定信。”
两人逐渐由商议衍变成了争执。
时西隐隐觉得不安,直觉告诉他,安北哥的粮铺发生了什么大事。
时西急忙奔回了楼上,屋内桌上还摆着从几个陶宁粮庄送来的点心。一把抓起,粗鲁地掰开,仔细查看一番,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么长时间一直是陶宁粮庄提供粮源,客人吃了也都说好吃不是吗?
时西匆匆将这几个点心通通塞进嘴里,顾不得咽下,便又冲回楼下。寒玉躺在床上,没有看他,只是听见他脚步急促,伴随着狼吞虎咽的声音,有几分不解。一向不紧不慢的时西,今日为何突然变得狂躁起来?
大堂里,那几个小戏子还没有打扫完,四十几张桌子,上面全都摆着客人吃剩的点心和瓜果。时西扑上去,抓起那些吃剩下的点心,用力地咬下去,使劲吞咽。
小戏子们察觉出不对劲,立刻冲上来,努力想抢下时西手中的点心。
“时西哥,你这是怎么了?”
“不要吃客人剩下的东西啊!”
“时西哥,快放手……”
但是时西却似乎全然没有听见,奋力挣扎,推开他们,努力凑近下一桌点心。
“快,快去叫班主!”
时西不理会他们,只是匆匆地吃,吃到呛,吃到噎,吃到眼泪都掉下来。
米糕,酥饼,糖膏,云羹,云片,春卷,豆饼,果饼,馅包……
他曾经无比骄傲地向别人介绍。它们怎么会有问题?他不信,无法相信,这些食物是那个叫做陶安北的人的信仰啊!
此时班主已经跟着那小戏子过来了。时西背对着班主,仍在狼吞虎咽。凝非走过去抓住时西的肩,将他转过来,却看见他满脸的泪。
“好吃……真的……,没……没有问题……”嘴里塞满了点心还勉强从牙缝中挤出几个模糊的字眼,时西尽量满足地微笑,仿佛向更多人证明这些食物的美味。
“时西,你这是在干什么!”凝非气得止不住地发抖。
时西更加用力地笑,更加灿烂地笑,仿佛要将这一世的满足与快乐都堆在这一刻,展示给他们看。
趁着凝非抓住时西转移他视线的空档,班主已命所有人撤下桌上的东西。反应过来的时西再次挣脱了阻挠,扑向了财神贡位下的贡品。抓起大把的点心,往嘴里塞。
“时西,你疯了!”凝非去抢,将贡果一类的一并碰翻摔在地上。
时西愣了愣,跪了下来,趴在地上细细地捡起摔碎的点心碎屑,依旧麻木地重复着往嘴里塞的动作。点心碎屑中混进了盘子的碎片,陶土生硬,窑烧制后更显锋利。时西不顾,吃到嘴中混血,从嘴角溢出。
所有人见状都呆住了,不敢再去动时西。
时西站起来,眼中含笑,淡然地将食物都咽了下去,对班主说道:“班主,这些点心我一个一个都尝过了,如果明天我没有出什么差错的话,就说明它们没有问题。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一直订安北哥家的粮?”
班主心疼地看着时西坚定的眼睛,叹气说道:“你这孩子真是够傻,居然用这种方法……”
“因为我相信安北哥,我有自信这些食物没有问题。”时西抹干了脸上的泪水和血痕,从他小小的身体里仿佛流露出了耀眼的光,让人折服。
“好吧,那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如果你明天没事,我就接着订陶宁粮庄的粮。”班主挥了挥手,示意此事就此作罢。
时西长长舒了一口气,新的血液流淌下来,但他却轻轻地,静静地,微笑了。
大堂侧门,戏台掩住的地方。寒玉静静伫立着,没有来得及穿鞋,一双脚覆在冰凉的石砖上,刺得生疼。
一抹苦笑,淡然盛开。
这些为了他而做的努力,从头到尾,都没有自己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