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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七卷(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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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凋落的黄叶带来摧枯拉朽的破败感,令人觉得这瑟瑟秋风仿佛能穿透了骨头,从心底里将寒气散发上来。这死寂的城,终还是死寂的。
该是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所以在顾家后院里打斗的两个人,都没了什么力气,只是扭作一团,将彼此的悲伤发泄到对方身上。
顾家后院只有一片枯黄的草地,像这两人的心一般空旷。
“顾端城,是你逼走他的!你把他还给我!”安北咬牙怒吼一声,左拳迅猛地打在对方的脸上,将他打摔在地上。
端城挣扎几下,没有爬起来,继而用手抚摸痛处,嘴角裂开了,充斥着腥味的血液顺着嘴角流进口腔,呛了喉咙。还未来得及咳嗽,安北又扑上来,将他按到在草地上动弹不得,抽手在他伤痛出又捶两拳。
伤口处剧烈的疼痛让端城脑子一片空白。衣袖已经被撕裂出一个大口子,身上也□□枯的杂草扎得难受,没有力气推开失去理智的安北,他只能奋力用手肘抵挡。
“我已经可以和你公平竞争了,可是时西呢?你把他找回来!你把他还给我!”吼到声嘶力竭时竟然变成了呜咽,“把他还给我……我再也不会让你伤害他……”
再想落拳时,却突然狠不下心,已经举起的拳头尴尬地一停,转而猛地砸在地上。
端城感觉到安北的异样,睁大眼睛去看,没有想到,看见的是一脸的泪。
安北纤瘦的身体保持着欺身在端城身上厮打的动作,表面看不出有什么涟漪,却哭得不受控制。双肩不停颤抖,拳头狠狠攥着杂草和泥土,紧咬的下唇也失了血色。端城沉默地看着他哭,没有一丝别的反应。
“他和寒玉都一样……随随便便就可以走,不考虑我的感受……他们独身在外面,受了委屈要怎么办……寒玉的腿废了,以后要靠什么生活呢……时西被你逼走,一定是失魂落魄的,没有人在他身边让他依靠,我真担心他想不开……”泪水滴落在端城没有表情的脸上,安北放开端城,侧身索性倒在端城身旁的草地上,与他并排,眼神失焦地望着天空。
端城看着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自己诉说的安北,抬手揉揉嘴角,轻轻一笑。
“你笑什么?”安北未能止住哭泣,却对端城无端的笑充满凌冽的敌意。
端城坐起身来,拍去衣上的杂草,转而笑问道:“要喝酒吗?”
自那日和时西在陶宁楼对话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再跟他解释。安北怕那天自己突然的告白吓到时西,总算是找了机会去铁凤戏班找他解释。然而当安北鼓足勇气站在铁凤戏班门口时,凝非却告诉他一个残忍的消息。
寒玉和时西,已经走了。
寒玉未对安北留下只言片语,他把对安北的爱,全都留在了这个小城里。
时西是偷偷走的,谁也没告诉。待众人回来时,才发觉时西已经消失了。听人说,那天曾见他一身火红,撑着伞往城外走了。那姿态,在雨里,极美艳,像是凤凰一般。
得知消息的那晚,安北独自躲在城郭上望着城外发呆,漫天的星光似是都陪他醉了,摇摇晃晃地让人看不真切。他不知道城外有多大,是不是可以容下那两个孩子,这巢穴般的小城,能不能将他们唤回来。城墙上的风很大,从耳边呼啸而过的时候,仿佛是带了远方的什么人传来的话。安北听着这样的幻觉沉浸在回忆里渐渐睡去。
小小的寒玉和小小的时西朝他伸着手,他牵住两个人。为了防止他们跌倒,他牵得那样紧。如果一直这么牵着,就不会失去他们……
顾家后院。
端城走开一会儿后,很快又带着两坛子酒回来了。
望了一眼仍绝望地躺在地上自暴自弃的安北,端城轻轻放了一坛在他身边,又自顾自地坐到一边拍碎坛子的泥封灌了几口。烈酒刺激到嘴角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端城只是伸舌舔了舔,就接着灌酒。
“这算是什么?”安北收回神来,神色复杂地望着一言不发的端城,也随手敲开自己坛子的泥封。
“呵呵。”端城放下酒坛,不顾形象地笑笑,“快意恩仇。你打够了,就跟我喝一次酒吧。”
安北闻言,虽是不知端城心里在想什么,但也举起酒坛,示意一下,就猛灌几口。
端城见他喝得如此痛快,自然不甘落后,举起酒坛与安北的坛子空中相碰,饥牛饮水般大口饮酒。
“我知道时西为什么在离开之前不肯见我了。”端城突然低沉一笑,苦涩之意溢于言表,“那天我将他气走之后,有一个叫寒玉的人来找我。”
安北惊诧地望了一眼端城,迫切想要知道下文。
“寒玉告诉我了一切,这段时间发生的,我所不知道的一切。可是那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凭添我的罪恶感罢了。因为隔天我去找他的时候,铁凤戏班大门紧闭—我晚了一步。”端城在猛灌之下,头已经有些昏昏沉沉,“或许他离开,对他来说反而时间好事。他可以重新开始,可以找到更爱他的人,可以抛弃过去的一切,可以忘了我……”
说到时西会忘了自己,端城心里突然一疼,但他狠狠心,咬着牙接着说:“希望上天能够怜悯他,让他再也不会遇上我。因为一旦我再次找到他,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我会让他忍我,忍一辈子……”
端城再笑,酒坛已经下去一半。
安北望着端城的眼睛,才突然发觉,那眼神不是没有感情,那表情也一直都不是平静的。刚才,他只是没有看懂端城眼睛里,只剩下单纯的对时西一个人感情,所以才没有了其他七情六欲。
“做梦。”安北也笑笑,抱着酒坛孩子气地道:“上天一定会怜悯他,让我找到他,对他好。说真的,以后若是他回来,我一定与你竞争,把他夺回到我身边。绝不让你。”
“我如此对不起他,以后若他回来,我要好好补偿,绝不让你抢了去。”端城认真道。两人同举酒坛,结下约定。
两人一直喝到暮色西垂,喝到夜凉如水。这夜空,无雪无晴,更无悲喜,安详地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老天爷就是这样,没了谁,它都照样,谁又能眷顾到小人物的感伤。两人并排躺在空旷的草野上谈笑,这盛世年朝,真是太平啊。太平得,都叫人笑出了泪来……
烈酒的滋味真浓,简直能够浸入骨髓。
安北抬起青衫袖口拭了眼角的泪,继续眯着眼望着广袤无垠的星墓。
“啊……真漂亮……”望了一会儿,安北突然拍着手大笑,眼睛还紧紧盯着夜空不肯移开,兴奋地问端城道,“你看到了没有?凤凰!是凤凰飞过去了!”
端城没有吭声,相比安北的大哭大笑,他好像除了喝酒和沉默,已经失去了其他反应。端城望了望天,这天空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他对着安北浅浅逸出一个笑容,对于“凤凰”的事不置可否,见安北还在留恋地望着天,便静静地闭了眼。
醉酒的晕眩和疲倦铺天盖地地覆了他的眼。闭了眼的那片黑暗仿佛是个漩涡般,要将人往里吸。他不想再妄自挣扎,也不想再回忆纠结,就这么陷进黑暗也好。
好累。如果就这么一闭眼,再也睁不开也好。已经无望明天,什么放不下的也都放下了,那人一走,就将他唯一的牵挂都带了去。或许这就是报应,游戏人间的报应。
意识在逐渐干涸,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名为绝望。
也罢,就这么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也罢。至少,行尸走肉有着不会为了失去爱人痛心疾首,生不如死的好处。
安北还在痴笑着,只是笑到豪放高声处还会依稀听出嘶哑的喑咽,这样的笑比哭泣更加悲切。边笑着,涌上眼角滚烫的泪边不受控制地溢出来,沾湿了青衫袖角。
烈酒的滋味真浓,真的能够浸入骨髓。醉得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离开的人,留下的人。故事还未结束,已然全是,绝望的人。
门前石阶泪,暮色葬青衫。谁又能说得清楚,谁伤得更深?谁能说得清楚,谁爱得更深?这个世界上,我们不知道却心安理得的事情太多了。不过,也无所谓了。
这夜故事没有讲完,那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