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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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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凤戏班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是热闹的。雕梁画壁,金玉璀璨,向来是公子哥们消遣娱乐的好地方。
台前的锣鼓声紧密激烈,台上是一出引人入胜激动人心的好戏,台下叫好声一片,台后涂脂抹粉身着华服的人们来往匆匆,异常繁忙。
“快点,快点!”老班主肩上搭着擦汗的白布,穿梭于众人之间,满头大汗地安排催促。
时西穿着青底云衣,左手不安分地把玩着一柄竹骨的折扇,右手认真地对着铜镜给自己上妆。梳上乌黑的发髻,抹彩,勾脸,贴片,插银泡子,装扮好一切,最后稳妥地披上彩裳。离他的戏还有一段时间,怕花了妆,他不敢随意走动,只有坐在梳头桌前收理摆放行头的彩匣子。
这时,寒玉下来卸妆了,他的戏到此结束。
“时西,我看见那个开当铺家的少爷了,坐在二楼饮茶呢,等你过了场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呀?”寒玉一边洗脸,一边对时西说道。
“不用。”时西不看他,“我也不是很熟悉这有钱人家的少爷,我就只管唱好我的戏。他肯赏脸是我的荣幸,但我也不指高攀,安安分分就好。何况我们毕竟不是同一类人,志不同道不合的,何来打招呼这一说?”
时西莞尔,抬起头望着房梁,觉得他这番提醒实在好笑。
“得,我也不说了,说了还不落好,反还遭你埋怨。知道你不是那攀权附势的主,成了吧。”寒玉扭过头来,一脸无处诉说的委屈。
时西起身,十分俊俏的一个转身,闪到寒玉面前,挥起扇子往他头上轻轻一敲,抑不住声线里的笑意:“帮我拿着扇子,不跟你废话,该我上场了。”
时西上台,顿时响起有节奏的锣鼓声,先是过场,然后才要唱词。走过太一半时,时西望见了坐在二楼品茶的经世儒商顾端城少爷。
端城也正正地端望着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跟他说话。
虽然算不上是头牌,时西在铁凤戏班还是小有名气的。他年纪很小,和寒玉同岁,但比寒玉稍小一些,身材高挑,骨络清朗,音色清亮,行动利落优雅,总能给人一种沁人心脾的清雅感。
时西已经开唱了,端城看得恍惚,不知是否错觉,在他眼里时西身上有一股傲气劲,似乎要从油彩的妆容下流溢出来。
下场时,时西见班主神情有些不对劲,仔细想想也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唱错的地方。正想着,班主已经朝时西走过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时西,端城少爷请你上去一叙,你……”班主犹犹豫豫地说着,掀开后帘,指了指二楼上的那个少年。
“为什么是我?叫寒玉去不是更好,他会说话,我不善于应付这些人。”时西在自己的妆镜台前坐下来,准备卸妆。
“我当然也知道,可是……端城少爷点名要你去。你自己小心,都说他向来阴晴不定,对谁也都三心二意的,被他玩弄过的人无数,他现在对你起了兴趣,虽然你一直不善言辞,不过还是先顺着他的意,过段时间他腻了你,也就没事了。时西你懂事,这种人咱们惹不起。”班主小心翼翼地伏在时西耳旁说。
“是,我知道了。”时西咬咬下唇,俊秀的面庞上挂上了一抹纯粹演戏,没有感情的冷漠笑容,定定朝二楼走去。
端城正盯着茶盏中立起的茶叶根发呆,时西下场后,其他的表演他无心再看。从茶水的倒影中,端城隐约看见有一个身着戏服的清瘦少年正远远地走过来。
端城抬起头,看见清瘦少年此时已经站在自己面前。
“你叫时西,对不对?”端城微笑着,唤侍仆给他的桌加一把椅子。
时西点点头,礼貌地落座,然后便盯着台上的演出,一言不发。
端城奇怪,以前若是请了人来饮茶,谁不是巴结奉承甜言蜜语几乎要用口水淹死他,可是眼前这个人,怎么就连装都不愿装出热情来,完全置他于不顾呢?
端城上下打量着这个少年。温情清秀,却带着极端不符合面容的冷漠气息,活像清高又傲气的仙界天禽。
“你们这里的小点心很好吃。”端城用手指夹起一个红色的小豆饼送进嘴里,满意地夸赞。
“当然,这里的米粮都是从安北哥那里进来的,他的粮铺大大小小布满整座城呢。”提到米粮,时西兴奋了。他骄傲地笑着,眉眼神情都自然了许多。
他从一言不发直接过渡到滔滔不绝,这把端城吓着了,刚刚看起来还闷闷不乐的时西,怎么突然就开心起来了。
“是吗?这些粮都是从你那安北哥那里进的?”端城索性将计就计,先和他套上个共同语言再说,兴许这就是个突破口呢。
时西并未察觉端城的心思,仍旧在滔滔不绝:“这里的米糕,酥饼,糖膏,云羹,云片,春卷,豆饼,果饼,馅包,都是直接从安北哥那里进货,好吃而且便宜。铁凤戏班自打在这里落户,就没有用过别家的点心。来这里听戏的客人,哪一个又不说这点心好吃!”
端城笑笑,觉得时西这个样子很可爱。
“庄童,你也喜欢他吗?”端城侧过头,望向身后的少女。
少女只是浅浅一笑,并未回答。她露出两个梨涡,凝脂般的皮肤微微擦着一些胭脂红,一双丹凤眼,睫如蝶翼,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能妒牡丹。她穿着红色的长裙,款款而立,灵动可人。她只是望着端城巧笑,却不看时西一眼。
时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住了口,扭过头去装作看戏,脸已羞红成一片。
庄童也拿起一个豆饼放在手心,如同看护幼小的孩童一般纤柔小心。豆饼薄薄的面皮包裹着红色的豆馅,豆馅细腻,面皮酥脆,入口即化,口感香甜清凉,确实是很美味。
于是庄童扬起一个微笑:“味道真的很好,端城哥也让家里的厨娘进这种粮点吧。”
端城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正好有几日要给铺里的车马接风洗尘,这次车队成果不错,就请戏班去家里搭台子唱戏吧,当做是奖赏他们。”
时西回过神来,慌忙对端城说:“这事时西说了不算,要跟班主商量。铁凤戏班向来班风甚严,时西不敢贸然答应少爷。”
庄童也笑笑,说道:“是的,他只是一个小戏子,怎么能够做主。”
端城望向时西,时西还未卸妆,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涟漪。
班主见缝插针,上来和端城商议为车马接风洗尘的演出,顺便将手在背后给了时西一个“快下去”的手势,时西立刻会意,起身离开,如获大赦。
坐在后台的铜镜前,时西才觉得世界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属于他的,他熟悉的世界了。
寒玉已然换好了平常的衣服,背靠着柱子似笑非笑的等他。
“快点吧,今天的戏已经完了,连客都散了,再不快点,班主又该抓咱们俩扫地了。我可看过了,今天大堂的地上瓜子壳花生皮什么乱七八糟的,堆得那叫一个脏,还有谁家太太的孩子,还在大厅角落里大了,我可不要去收拾。”
时西听罢,立刻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对了,有人送花来后台了,说是给你的。”寒玉从箱子后变戏法似的捧出一个竹篮,里面盛着满满的娇艳绽开的月季花。
“谁送的?”时西完全没有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
“上面写的是‘顾恒当铺’,所以肯定是端城少爷差人送来的,不过只是送花,其他的就什么都没说了。”寒玉见时西不感兴趣,便也就识趣地退回柱根站着了。
时西卸好妆,转身进了屏帘后换戏服。
“安北哥叫我们去陶宁楼,他请我们吃饭。”寒玉想起安北,低头偷偷地微笑起来,不由觉得心里的喜悦都翻涌了上来。
时西收拾好戏服,和寒玉离开了戏班。
远远就见一素衣少年站在陶宁楼招牌下面张望,如墨黑发肆意地披散着,面容白皙俊朗,身形风姿绰然,宛若一缕微风,不带香气,却令人痴醉。
见到时西和寒玉,素衣少年微笑着迎上来,把它们往陶宁楼的大门里迎。
陶宁楼是陶安北家中粮仓的一个附属酒楼,平日待客,偶尔也会成为陶家聚会、商事、宴请宾客或赏谢工人伙计们的地方。
坐在装饰华美大方的贵宾间中,素衣少年才停下来有空看了看时西和寒玉。
“安北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要跟我们说,这么风急火燎的。”时西看看素衣少年,再看看寒玉,摆出一个鬼脸。
被唤作安北的素衣少年忙着叫小二去端菜,不回头看他,只说:“为了庆祝你们今天的演出再次成功啊。”
“胡说,我们日日唱戏,难不成要天天祝贺我们演又有一次,再一次,一次接一次成功么?”寒玉对这个借口很不满,愤愤地拉过桌子上面摆的瓜果盘往嘴里送。
“寒玉,那你觉得咱们出来吃饭应该找个什么借口啊?”安北终于忙完了,回来安分地坐下来。
时西笑眯眯地探过头来:“比如安北哥要订婚了,或者安北哥要介绍自己喜欢的姑娘给我们看,这样的理由才充分嘛。”
寒玉愣了愣,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苹果,抬起头来笑着凑了一脚:“是啊,我也觉得这种理由才比较有庆祝的必要耶。”
安北无奈地揉揉眉心,对这两个古灵精怪的家伙没招。
菜端上来,寒玉看着一桌的好饭好菜,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就这样?没了吗?”
“怎么啊,你嫌菜少?行啊你,什么时候这么能吃了?下会唱戏要唱杨贵妃?”安北笑笑,用筷子敲戳寒玉的额头。
“够了吧,都吃不完了。”时西皱皱眉头,往这一桌饭菜,犹豫不知从何下口。
“不是啊,我是像,既是庆祝,没有酒怎么能行呢?”寒玉端起空空的酒盏,一脸苦巴巴。
“别喝了吧。明天还要唱戏呢,你们俩把嗓子喝坏了怎么办。”安北担心地看了看时西。
“寒玉想喝酒少喝一点吧。”时西发表自己的建议。
“好吧。既然你们想喝,就陪你们喝一点。”安北转身向下人吩咐,“去捧一坛竹叶青来,泡几个新鲜的青梅子,温润一下。”
在时西一再的阻拦下,寒玉终没能如愿使大家和自己一同一醉方休,没能欣赏到安北和时西被灌醉后的酒相自然不能满足不够痛快,但一想到万一被班主发现后责骂不算,还会被惩罚扫上一个月的地,就索性罢休。
三人简单吃喝闲聊,回过神来已是星幕垂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