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鬼》秋月无恒

6、外篇—魔主

　　他人笑我太痴癫，我笑旁人看不穿!

　　在被封印的千年岁月里，我无数次地想，当初自己冲冲动动攻上凌霄宝殿是不是太过愚蠢。我本不是个权欲旺盛的人，天庭那般毫无生气的地方又怎么能入得了我的法眼，做一个魔界之主多么安乐。

　　原本就是为了那个人。我年幼时曾贪玩好胜，瞒了魔界众人自己化身为人来到人间。六界自有规矩，来到人间的我与普通之人并无不同。在人间，我遇上了他。初见的他，是江南的名公子，温文尔雅，剑术超群。他会拿着一把绸伞走在烟雨蒙蒙的青石板上，也会拿起宝剑狠戾无情。但只有我知道，那人温柔背后的不屑，狠戾背后的慈悲。

　　第一世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人爱我。无论是望着我的眼神温柔，还是酒后的醉语喃喃，甚至是杀敌时以身相救，都在对着我诉说着绵绵爱意。

　　可是我退却了，我本是一界之主，不懂情爱，何况，这还是个人类。

　　那一世正值乱世，元军攻至江南，那人临危受命，最终御敌而死。

　　过了这么久，我犹且记得那人渐渐散去的体温，和看向我那不甘的眼神。

　　我突然领悟到，这对我来说，只是漫长岁月里不值一提的片段，对他来说，却已经是倾尽一生的爱恋。

　　下一世再找到他，这一世的他却已然成婚生子。他看着我，似乎恍然，又似乎无奈。但终于轻轻挽住了他的娇妻，抱起他的幼子。那一刻，我除了心痛，还感到了愤怒和酸涩。直到不久之后的某一天，那人的妻子找上了我，说他已经郁郁而终，将幼子托付给我。那人的妻子就在我面前触柱而死，临死前怨毒的看着我一眼，却最终将一副画轴交给了我。

　　我打开了那副画轴，里面是我的画像，墨笔极重，不像是他向来的笔调，倒像是重重地临摹了几遍。

　　我找到他第三世的时候，他才出生没有多久，被父母遗弃在路边。小脸冻得青紫，连呼吸都很薄弱。我轻轻抱起他，他使劲睁开小眼，看到了我，便依依呀呀地凑近我的怀里。人类的婴儿，娇弱的像一朵花儿，似乎稍不小心，便会凋零。我抱着小小的，温软的他，突然觉得心里软的像一滩水。

　　他从小就很乖，也很聪慧，却始终不肯叫我师父。渐渐长大的他，眼里的思慕藏也藏不住，常常看着我，便看得痴了。我自认不是什么天下无双的样貌，也不知怎么，能让他世世倾心。

　　这样的感情，着实难得，更何况，若说我对他半分好感也无，那肯定是在自欺欺人了。在他又一次偷偷地潜入我的屋子，偷偷吻我的时候，我一把把他抓住，蛮横地吻了上去。他欣喜若狂的样子，伏在我的身子上小心地啜泣。我一时心软，居然被……

　　咳咳，总之，那天夜里，我在他的耳边狠狠地道：“你既然招惹了我，就要有觉悟，要是你敢背叛我……”那样的威胁，没说完便被热烈的亲吻打断。他伏在我身上，汗水不断地向下滴：“只要你愿意接受我，我就不会离开你，生生世世……”

　　第二天一早，我气急败坏的醒来，看着他睡得香甜，忍不住就把他给……

　　咳咳咳……

　　我原来不认为自己是个纵欲的人，那一辈子，过的真是万分的满足。看着他一点点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中年，再到白发苍苍。他临死的时候，握住我的手，不肯闭眼。他的嘴里哼哼着什么，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我伏在他的耳边，一遍一遍的发誓：“我一定会找到你，我们会在一起，生生世世。”

　　他欣慰地走了。可是我却发现，我违背了我的誓言，我居然，找不到他了。

　　我在人间找了整整百年，却没有他的半点影子。开始，我心急如焚，甚至怀疑他在鬼界被恶鬼吞噬，魂飞魄散了。我匆匆赶往鬼界。

　　鬼王是我的至交，那是个一心扑在大道上的疯子，被我从修炼中生生地拉出来，万分不耐。他随意地将轮回簿扔给了我，便又一心扑到修炼中去。我认识他这么久，早就习惯了他这般行径，便也不以为意。

　　他原来是仙君，下凡历劫，已然回到天庭中去。

　　我原本便知道他，天庭中只有四位上仙，仙力过人，身份尊贵，等闲不会露面。而他是四仙之长，向来温文持重。

　　我想见他，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我只记得当初我们的誓言。我是魔主，上不得天庭，只得让人帮我带个口信。那也是一个上仙，不过性子淡薄冷漠，也和鬼王一般，一心扑在大道之上。我给了他几颗珍贵的魔珠，对他的修炼大有好处。他淡淡看了看我，撇了撇眉，却还是帮我去送了信。

　　没过多久，回信来了。信中淡淡地向我表示了歉意，说历练之时没有记忆，那时之誓做不得真，并且感谢我助他过了情劫。信中的语气持重，似乎没有什么心潮起伏。

　　看完信的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心像是冻僵了。他苦苦求了两世，才引得我动心动情，如今我已经离不开他了，他倒是放手放得干脆。
　　我回到魔界，花了百年，整顿军备。我想要见他，更想得到他。

　　直到凌霄宝殿的时候，他都没有出现。

　　天庭也不是没有能人，那个仙身份低微，法力也不怎么出色，却生生地埋伏了我魔界大军，让我的计划功亏一篑。我没有见到他，就被天帝给封印了起来。在封印中，我觉得自己的心渐渐冷了，那是一种烟火烧尽后的空旷与茫然。于是，我陷入了沉睡。

　　直到有一天，我感应到了封印的巨大波动，从沉睡中醒了过来。封印的确松动了，我这里的封印和万岩山的结界同出一源，怕是万岩山结界被破，连带着我这里的封印波动。

　　我聚集起力量，缓缓地消磨着封印，终于在五年后销蚀了封印，重见天日。再次获得自由的我茫然极了，广阔世间，却仿若没有我该归之所。

　　在茫然的游荡之后，我居然来到了当初最后一世两人居住的那个小镇，那里早已被战火夷平，只剩下青山绿水，流泉飞鸟。我看着这些，回想起当初种种，久违的心痛又在心头蔓延开来。

　　我狠狠地闭了闭眼，想要把他丢出脑海。正在这时，我的眼前却进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仙的样子很是陌生，气息却再熟悉不过。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认错。他看到了我，先是狠狠一愣，转瞬却变得喜不自胜的样子，哪里有传闻中的文雅持重？

　　我本来一直很想见他，想亲口问问他。可是真正见了面，我又想逃避了。既有一种怕得到的结果在伤了我的心的惶恐，更多的，却是如小孩般的气怒委屈。我回到了魔界，封印了魔宫，任由他几次想要求见，都被我挡在了外面。

　　直到当初送信的那位上仙前来，他一脸怒气冲冲，身后还跟着当初凌霄宝殿里智破我魔军的那仙。后面那仙笑道一脸讨好：“我知道错了，明个让你加倍讨回来，别生气~~”

　　前面那位上仙理都不理他，只是怒气勃发地看着我：“你知道他为了你受了多少苦？你昨天竟然打伤了他？他灵体未愈，一不小心便魂飞魄散了！”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另一个仙在他脸上讨好地亲了一口，转脸正色地对我说：“你知道当初那人下劫经的是什么劫？是情劫，两世情劫之后，便会决心绝情，求得大道。是他拼得差点魂飞魄散，才能和你相守一世。当初他自身难保，就想让你死心忘了他。这才刚刚好些来找你，你便是这样对待他的？”

　　我觉得自己听错了，但这些话还是一点点的刺入我的耳朵，在我的耳边轰然炸响。我想起在那青山绿水间，那人被我忽略的，格外苍白虚弱的脸。
　　我要去找他，然后，和他生生世世的在一起，正如我们当初发的誓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