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鬼》秋月无恒

4、番外

　　番外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他蠢不可及。
　　我是天庭中四位上仙之一，天生法力高强，众人都尊我敬我，却似乎没有人真正的把我当做朋友。我也不能辜负自己的身份，言谈举止都得谨慎自持，慢慢的，似乎就形成了习惯，连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的本性究竟是什么。
　　最早注意到他是在一次王母的蟠桃宴上，那是一个很没意义的宴会，席上众仙们相互吹捧，夸耀，纸醉金迷，不过如是。
　　只此一点，便可看出仙界的没落来。
　　我向来看不上仙界，上天赐予我强大的力量，自然要求证大道，踏入这些止步不前的仙们永远不会踏及的境界。
　　那是我自诞生以来的梦想，听说求得大道，便可以突破六界的束缚，进入一个新的世界。自从我出生后，漫长的万年间，在这再为清冷不过的仙界中，正是这个念头，让我一直有着存活的意义。我一直认为，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放弃这个梦想。
　　想着这些，我的眼光扫过碌碌无为的众仙们，远远的看到了一位仙正慌慌张张的扶起被撞倒的酒杯，杯子里的美酒洒了一地。
　　倒是看不清面容。
　　边上一位仆从小心的凑上来，说：“他不就是那个新晋不过百年的仙么，听说他上天庭不过百年，却把天庭搞得乌烟瘴气。”
　　仆从小心翼翼的脸色中带了谄媚。
　　我看都不看他，心里倒是想了些什么。
　　我知道这么个仙，自人间修炼上来，原先是个灵物，天生聪慧。没想到性子跳脱，与死气沉沉的仙界格格不入，闹出过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来。
　　但是当初魔主攻上凌霄宝殿，是他临危不乱，设下计谋，救了天庭，才没能让仙族腹地被一举攻破。
　　如此大功，足以让他在天庭里横着走，连天帝都不曾说过他什么。
　　我一向住在海外，很少回天庭，倒是没有见过这位传奇的……仙。
　　今天见到了，倒也觉得名不虚传，倒是有几分有趣，若是有缘再见，或许可以交个朋友。
　　他似乎注意到我在观察他，冲着我微微一笑，连眼角都弯成半月的弧度。
　　我略略的点头，也不知他看到没有。
　　回去之后，我很快又把我的心思投入到求道之上，把他给忘得干干净净。
　　万年的研究，我却仍然没有摸到大道的头绪，尝试的方法不胜繁举，却似乎完全没有沾到大道的边。
　　而有一天，我听说鬼王突破了六界，进入了下一个界面。他留下了一个封印的宝库，里面有着有关大道的内容。
　　这个消息让我雀跃不已，我甚至来不及仔细考虑，就匆匆的赶去。
　　想到或许有其他仙也会抢夺宝库，为防被人认出，我幻化成了一个少年的形象。
　　没想到鬼王已然跳脱出六界束缚，却还是设下陷阱摆了仙界一道。
　　那封印里有着强大的鬼气，只有鬼族人才能解开，而仙族人，如我这般，却会被反噬之力给折磨致死。
　　当我发现这一点时，已然晚了，鬼气源源不断的冲进我的身体，和体内的仙力纠缠着，给我造成巨大的痛苦。
　　就在这个时候，他居然出现了，只是恰好路过的样子。
　　他没有认出我，却一脸焦急的跑过来查看我的情况。查看完了，便皱起英挺的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向他摇头，示意他放弃。为了大道而死，我也算死得其所。
　　他倒是沉吟着，半晌竟然运用仙力，从我的经脉中吸走鬼气。鬼气通过我的经脉，慢慢的汇入他的身体，他似乎痛苦极了，脸上微微抽搐着，冷汗不断地流下。
　　真是蠢不可及！
　　我当时的心里只剩下这个念头，这样相救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大概只有真正愚蠢的仙才能做得出来，亏得他还自诩聪慧！
　　最终的结果，我和他身上各留了一半鬼气。虽不致命，但是若不及时用仙力消去，迟早会被吞噬仙体，成为仙鬼，那样的话，我就再也没有能求得大道的那一天了。
　　于是我在匆匆道谢之后，便去养伤。
　　这伤一养便是数百年，等我再次踏入仙界，才知道他为了当初这一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回到天庭，便被往日得罪的小人告发，说是与鬼界勾结，理由就是那强盛的鬼气。天帝不至于全信他，但还是将他剥除仙籍，流放万岩山，直到他消除鬼气。
　　可谁都直到，万岩山灵气稀薄，在那里妄想化解鬼气，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样的刑罚，其实就是将他永远地流放。
　　我听到这个消息，心头颤了一颤，想到那个曾经不羁狂放的仙，在那荒芜的万岩山，苦熬着悠长的岁月，难免觉得愧疚难忍。
　　我决定去看一看他。
　　我虽然不能救出他，因为这样是当众扇天庭的巴掌，会阻碍我的大道之路，但是偷偷地前去看望，还是可以做到的。
　　看到我的时候，他的眼里首先闪过了惊愕和戒备，却也掩盖不了浓重的喜悦。
　　虽然疲惫之意挂在他的眼角，但当初那个不羁的仙似乎又回来了。
　　我竟然不知不觉地和他做了约定。
　　更不知不觉的持续了上千个岁月。
　　他实在是一个绝好的朋友，说话风趣，见识广博，为人洒脱。我在他面前，也渐渐的不再带着面具，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我交到了一个真正的朋友。
　　我一直没和他说当初的事情，也许是为了不让他认为我和他相交是为了报恩吧。
　　几千年了，我的世界里，除了大道，就是他。
　　每次的离别越来越依依不舍，每次的相聚越来越意气相投。
　　这样的日子便像梦中一样。
　　直到有一天，我拿到了突破所需的最后一样灵草，想要一举突破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划过他的脸庞，那样清俊难言的，不羁的神采，还有看向我的时候，越来越温柔的眼波。
　　那一次的尝试失败了，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的心已经不诚了。
　　我的心里已经进入其他东西，再也不能心无旁骛地追求我的梦想了。
　　那一天，其实我是狂怒的，怒气勃发的我，砸了我的府邸。
　　甚至迁怒与他，我马不停蹄的赶往万岩山，和他诀别。
　　那天回来的时候，我才想起自己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心中如惊天骇浪般的疼痛。
　　但是不行啊，如果在他和大道之间选择一个，本能的我就会选择大道，那是我自出生以来的执念，是我存在的意义。
　　所以，我回到洞府，将他压到了心里的最底层，继续开始修炼。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我的灵草居然吸引了海外巨怪九头蛇前来抢夺，我那时正在紧要关头，岌岌可危。
　　他居然来了。
　　和久远前一样，在我人生中仅有的两次危急时刻，他都来到了我的身边。
　　只差一步便能成功了！
　　我离我的大道越来越近，成功的曙光近在眼前。
　　我听到结界外巨大的声响，和那人惨痛的闷哼。
　　那样的声响。
　　最后，那人似乎是力竭了，落在地上。
　　我在结界里，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不断地微弱下去。
　　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很多，闪过了初见时他对我的微微一笑，闪过了鬼王封印前他的焦急神情，闪过最多的，却还是那千年的倾心相交中，那人的喜怒悲欢嗔乐。
　　那一刻仿若福至心灵，也仿若什么都来不及考虑。
　　等我的意识回笼的时候，我已经走出了结界，将那世间仅剩一棵，求大道必不可少的灵草喂入他的嘴中。感受到他的心跳渐渐平稳，我终于忍不住骂出那句，很久之前便想说的话：“蠢不可及！”
　　我这样的，怎么值得你如此。
　　看着他憔悴面容，我才发现，在这一刻，一种名叫心疼的情感盖过了后悔。

　　很久远很久远之后的某一天，当我真正在面前毫无隐瞒，将这一切和盘托出的时候，他紧紧地盯着我看，突然就扑上来狠狠地吻住我，似乎想让我把他的气息牢牢记住。
　　他冲进来的时候，满脸凶狠的样子：“我告诉你，你可不准后悔!”
　　在云停雨歇之后，他抱着我温存。
　　我反手将他抱住，轻柔地侵占。
　　那一刻我在心中想，这长长长长的一辈子，我都会向他证明，我不曾后悔。
　　这世上，向来没有两全的法子，我们能做的，就是做了选择之后，执着向前，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