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狐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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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缭苑外面紧挨着院墙是五六棵极大极老的槐树，每年四月间繁花胜雪。花缭苑百草千花中首推第一的花魁月千最爱看那些槐花，白天也看晚上也看，恨不得化到树里去了一般。然而也只有她一袭白衣静立墙角是能与清风落花相称。夜色下衣袂飘举时，竟如私心窃灵药的嫦娥。妈妈倒也由她的性子，高兴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高兴看多久就看多久——恐怕是瞧着岚都一干文人的面子。
当朝宰相的幺子费之麒趴在千月阁的雕花小茶几上问“月花魁，你从前没见过槐花么？”——月千是去年初冬才进花缭苑的，故有此问。
她淡淡一笑，“见是见过，却没有这样的。”
费之麒仍然趴在茶几上发呆，槐树开的花而已，哪里的不是一样？忽然又兀自笑出来，常常说自己是个与众不同的，看来这个自进苑子第一天起就被京城文人捧上九重天上去的月千，才是骨子里与旁人不同。
月千并不问他为什么笑——院墙外面的槐花是绯色的，如二月红梅十月霜叶，这些人都看不见。况且有风过时，花瓣卷来微微的墨香。从千月阁的小窗里恰好可以看见围墙那一边，看起来极切近，其实不知隔了几重轮回的地方，隐约有谁在说笑走动……
看了十来天，槐花几乎落尽了。
这天夜里，弦月几不可见，月千独自扶着院墙小心翼翼地来回走动，别人早习惯她这样那样鸡毛蒜皮的癖好，看见了也不以为怪。
仔仔细细来回走了三趟，青灰的院墙上不知何时开了一扇门洞，那一边是石板小径，透着微微的光。月千得意地一笑，穿过门洞沿小径一路小跑过去，裙边的象牙禁步连串脆响。
没跑多远，即听见女子的声音抱怨：“晏，莲花怎么还不开？”
“哼，小姐你就会想些不合时宜的东西。”晏虽然把方才那女子叫做小姐，但口气却是打趣的。
“但是不合时宜很好玩哦，小姐，我们过几天把梨花染绿色如何？”
“果子乖的。”——原来那孩子叫果子。月千站在忍冬架后面，吸吸鼻子，差点笑出来。
“你们不要欺负那棵梨树年幼。”
“什么话？难道零落你没有玩得很开心吗？”——怪道那花是红的，月千暗自点头。他本来还想继续躲一会儿，却听见果子说：“小姐，那边有人。”
“人？”
“有狐狸，”果子纠正自己的话，“九条尾巴的家伙。”
月千想这孩子年纪虽小但也不简单，加上本来就是过来有事要问，所以从容来到她们面前。
其中一个站起身把自己的绣墩让给她，说：“难为贵客了，能找到伶玡庄。”瞅了她一阵，又问：“你可是千月山的月千？”
旁边的桐木上只挂了一盏灯笼，院内却亮得出奇。月千点头算是应答，猜度她便是所谓的“小姐”。只见她穿着淡青的衣衫，裙上绣着鲜活的莲花，行动时仿佛有水波荡漾为她濯洗凡尘，发际簪着一支如意形的发簪，不知是什么材质。月千也不能知晓她的姓名，只好开口问。
“青粼。”她答的时候似乎很有一点得意。
这时候晏拿了杯和酒过来，月千一见就高兴起来，“在那边天天只有洗杯子的东西，我都不记得‘酒’字是怎么写的了。”于是和青粼毫不拘谨地对饮起来，一边谈论着在世间游荡所见的种种异闻趣事。谈论到不知道多久，月千拍着青粼笑道：“青妖怪，本狐狸活了这千把年，没想到还能撞上你这家伙。”
青粼翘着椅子说：“妖怪事，不可说，不可说……”
“他心通？”
两个一起大笑，结果椅子翻到在草丛里。
果子在一旁学着晏的神情叹了口气，“我们大小姐也只能摆个架子练字下气唬唬人而已。好不容易来了个玉人儿似的狐狸花魁，谁知道也是这个样子。”
月千听了，抱住她揪尾巴，“果子真可爱啊……将来给我当陪嫁吧……”想想不对，她刚才说练字，再定下神想想，才记起自己过来还有话要问。于是放开果子对青粼说：“这几天一直闻到风里有墨香，原来是你在练字，那香味我觉得似曾相识，不知你临的是谁的墨宝？”
“名字，我不知道，题款上只是快雪先生。既然你觉得熟悉，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于是月千便随她进了屋。零落正裹着湖绿的莲花图案锦被趴在地板上睡得正酣。青粼毫不客气地拎起被角一抖，零落撞在香炉上醒了，大叫“你这欠雷劈的妖怪！”
“不许把本大小姐的被子在地上滚！”
零落打个呵欠，扒着楠木的衣橱，拍了两拍，嘴里念叨着“小气！”然后倏地隐去不见了。
青粼拿来临摹的字帖就摆在案头上，很精致地装裱成册。月千走过去细细地翻。这册子想必是快雪先生手制，里面只是简单的邀约话语。其中一些挥洒自如，一看便知是大师气派，另一些则七扭八歪，仿佛幼儿习字。翻到最后一页，月千呆了，最后一页上没有字迹，尽是一些凌乱的爪印。
“狐狸，你喜欢就拿走吧。”青粼收起被自己写坏的纸，“反正我绝无可能把字写好。”
“那你觉得狐狸写的字能有几分么？”月千笑笑合上册子，“这个快雪堂主人倒是好玩。我回去了，明日再来。”
“要照亮不？”
月千摇头，手一扬，飘来几团狐火。
“月千好谦虚。”晏把笔、砚之类的东西重新归位。“我听说她的字画可是被那群自命不凡的高士品题的。”
“还用说么，快雪先生手把手教的吧。”青粼又把字帖翻了一遍，扔回架上，“她那时还怕狗呢。练了这么多年辰，总得见点点效果才是。不是么，果子？”
“小姐猜得半点不错，快雪先生为了教她习字，每次有事相邀都一定以书简恭请，其实狐狸那时就住在后院呢。最后一页是狐狸在回他书信时，几只狗闯进后院。月千一慌，现出原形从窗户跑掉了，可惜快雪先生都看见了，所以她再没回去过。其实我想的话，先生大概都知道吧，因为他那时是想进去把狗叫走……”
青粼点点头，“这么说，那卖古玩的并没有骗我。”然后抖被子准备睡觉。
晏在走廊上拉住果子悄悄问：“后来呢？”
“后来，我也没经常去。只知道后来快雪先生画的美人图里只有月千一个人……”
“哦？”
“嗯……还听说，他辞世那天，有人看见一个同画里一模一样的白衣女子到他的书房去了。”
晏想起往日时不时地看见月千站在树下，常常是白衣上绣着银鸟。“妖怪，恐怕都是爱好无事生非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狐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