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蛾》千里行歌

2、娇蛾（中）

　　【叁】

　　小白其实不叫小白。

　　她有一个妩媚的名字，叫娇蛾。她不娇不美，所以从来不让夫君这么唤她。

　　秦安第一次见她是在村子的后山中，那时大雪，皑皑的白雪将一切笼罩覆盖直至无声，他到林子里伐木便看见了雪天的山洞中奄奄一息的女子，她一身白衣，黑发铺染在白雪中，她的脸十分平常只能算得上是清秀，可那一刻他忽觉得她的面容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他把她救回来，这个性格开朗而温婉的女子做了他的妻子，她遇见他时一身白衣，性子单纯，秦安索性唤她为小白。

　　“夫君？”

　　小白一声将他拉回现实，秦安转过头，小白将一筷子菜夹到他的碗里，“夫君最喜欢吃这个了，多吃一点儿，小白特地做的。”

　　秦安点点头埋头吃了。

　　过了三天，如一年前那般，他回家的时候遇见了那位黑衣道长，轻抚胡须对他道：“兄台面相不佳印堂发黑，想必是妖魔缠身罢。”

　　秦安宽实的肩上扛着做工的木器，一年前他就是这样将这个道长带回了家，神使鬼差。

　　他转身不做理会继续往回走，却发现道长亦步亦趋随他身后，面容淡然。

　　秦安皱皱眉，“你找错人了，我身边没有什么妖魔。”

　　道长道：“兄台周身散发隐隐妖气，而兄台的确为人肉之身，”他的目光落在秦安的粗布衣服上，“这衣裳，想必是那妖做的罢。这位兄台，恕在下直言，那家中夫人也许正是……”

　　秦安心说这道长也许有几分修行，本不打算再做理会，心中小白化为白蛾的画面骤然浮现在眼前，他的妻子眨眼间变成一只虫，她的原身……

　　他又停下脚步，咽咽喉咙有些艰难的开口：“……她真的会害我吗？”

　　道长捋须道：“妖心难辨，人妖殊途，终有一天她会害你。”

　　“我不相信。”

　　“妖修行数百年为妖，百年寿命，伪装自是手到擒来。就算区区一只小妖她无害你之心，也会无形将你阳寿吸尽。兄台还是早日离开罢。”

　　秦安沉下脸不再多言转身离去，黑衣道长立于原地轻轻叹息。

　　回了家，小白跑过来打开门，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夫君，你回来了！”

　　他有些怔然地注视这份笑颜，这是一年前她最后的真心笑靥，如今时光倒流，上天眷顾重来一次，他没有将道长带回，是不是已经改变了命途？

　　秦安对小白挤出了一丝微笑，“嗯，小白，我回来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算来距离他拒绝道长的来访已有一个月。秦安对曾经的未来有些模糊了，那个未来没有小白的自己，是不是一个虚幻的梦境，小白一直在身边，他们过着安宁的生活。

　　只不过他有些不愿碰她了。

　　并不是她不好，小白虽生得清秀平凡，可身子软软嫩嫩，雪白雪白，他记得刚成亲那一年她经常被他折腾得下不了床。如今他夜里每每亲吻她时，那一出女子变为飞蛾的画面就会在脑海中迅速浮现，生生停下他的动作。

　　小白什么也没说，每次都很温顺地离开，她打开门时月光冷冷落进来，将她的身姿勾勒得透明。

　　他只是个普通人，从未见过妖魔，唯一的一次竟是自己的妻子。那个画面仿佛一道梦魇将他困住无法脱出，他的面容一天比一天阴沉难辨。

　　他想珍惜她，可事实呢。

　　“夫君是不是身子不好？”小白摸摸他的头，“要不今天别做工了，在家里休息吧。”说着笑起来，像一朵平凡的小白花，“正好陪陪小白。”

　　他想了想答应了，小白欢天喜地去做午膳，他一并去帮忙。厨房之事他懂得不多只能在一旁煽火，他看着小白切菜，小白刀功好，笃笃笃切得极快。

　　妖心难辨，人妖殊途，终有一天她会害你。

　　真的么。

　　“啊！”

　　小白一声低呼，秦安亲眼看见她失手将半个手指头切下来，心中一疼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五指纤细完好如初。

　　他惊呆了，他明明看见了的。

　　“没事啦，没有受伤只是蹭到而已，”小白无所谓笑笑，眨眨眼，“都是夫君在一旁扰乱小白心思，夫君回屋休息去罢。”

　　秦安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慢慢松开手，她不会受伤……因为她是妖么？

　　【肆】

　　就算回到过去，真的什么都可以改变么。

　　秦安心事重重踩着黄昏血色往家里走，一道清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脚步。

　　“兄台请留步。”

　　他回头，又是那位黑衣道长。

　　“兄台能否将在下带到家中一瞧，毕竟一方妖孽一方祸患。”

　　秦安哑着声音问他：“你会伤害她么？”

　　道长只是说：“她是妖。”

　　他把道长带了回去。

　　他没有做错，什么都没有做错。

　　妖总是会害人的，他或多或少都听说一些，他没有做错。无数个日夜那只灰白色的丑陋飞蛾在他眼前飞过，他几乎无法入眠。他只是普通人想安稳一生，他没有做错。

　　他恍恍惚惚地在街道上走，道长随在他身后，突然一阵厉喝，“小心！”

　　他抬头，一辆失控的马车向他迎面冲过来，马蹄扬起掀起滚滚烟尘迷蒙他的双眼。几乎是一瞬间，雪白的身影在他眼前掠过，他被一个娇小温软的身子覆盖住，整个地摔倒在地。

　　隆隆马蹄声远去了，秦安睁开眼，灰尘飘散中是小白的小脑袋，埋在他胸口。

　　小白抬起脸，冲他如往常般笑了一笑，极为虚弱，“夫君，你有没有事？”

　　秦安胸腔一阵皱缩，他将小白抱起来，小白却推开他，缓缓挪到一边，白色裙角全是被践踏过的蹄印。她身体微微发抖，低着头说：“妖怪不会流血，不会吓到夫君的。”

　　秦安看见她撑在地面上的十指指尖开始焦黑，脑里轰隆一响，忍不住叫了声，“小白。”

　　小白抬头望了望一旁的道士，又望了望另一边的家门口，睁着眼定定注视秦安，翘着嘴角惨淡笑了，“你终究是把他带回来了……夫君，小白是人是妖……真的那么重要么……？”

　　秦安如被雷殛，呆呆坐在原地。

　　女子语毕，落下一串泪来，“小白本是妖力低微的蛾妖，妖怪要加害于人吸人阳寿那是因为需要修行，小白自从与夫君一起后从未想过修行，只愿与夫君相守一生，只可惜……夫君似乎不愿呢。”她歪歪头，红着眼眶，“不用夫君劳烦了，小白方才那般已经……”

　　她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抹眼睛，站起来，身体仿佛被无形的烈火吞噬，正一寸寸焦枯粉碎，随风粉末飘散在空中。

　　妖怪无血却有泪。

　　她一声轻笑，淡淡的笑容与她的身体一并焚化与虚无的空中，于这鲜红的黄昏残阳中仿佛燃烧一般。

　　“夫君没有错，只是娇蛾看错了人。”

　　秦安眸中震颤，他伸出手伸向她消失的虚无，手指蜷了蜷，最后无力垂下来。干涸的夕阳将眼前的街道涂抹得晕黄暗沉，他与小白的小院子就在眼前，木门上的涂漆已经剥离，斜斜地半开着，落下长长的影子，仿佛顷刻间已经凋零。

　　他差一点就可以回家了。

　　【伍】

　　入秋。

　　酒馆，客人寥寥。

　　白衣少女刚走到酒馆角落里的桌前，趴在桌上的醉汉忽然抬头，伸手一把抓住她。

　　“哇，你干嘛，诈尸啊！”少女吓了一跳赶紧抽开，钱袋子在手中一晃一晃的。

　　秦安双眼无神望着她，声音嘶哑，“我给你做木簪子，你让我回到过去好不好？”

　　少女一愣，又吸了口气拉了椅子坐在他对面，“不可能了，每个人只能回到过去一次，心口的碎片没有那么多可以抽取。”

　　秦安浑身一颤，颓然地捏紧酒杯，“让我再回去一次，不复轮回也无所谓。”

　　往笙支着下巴笑了笑，“说的真好听，可实际上呢？”她笑盈盈望着秦安，眼底尽是纯粹的清澈，“你真的有接受过她是妖吗？”

　　秦安没有说话，只是握着酒杯深深埋下头。

　　“自己的内心没有真正改变的话，重生再多次，结局也是一样的。”

　　往笙望着窗外喃喃，“无论多少次回到过去，无论多少次后悔，想要珍惜，想要保护，对自己说再也不让旧事重演，可你真的有自内心接受过她是妖么，最后不过只是将道士带回来的时间推迟了而已。”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完结。
听到有人说我写的很有感情，很高兴，这是最好的赞美，因为每一篇千里都投入了感情和爱嘛。
只不过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下去了，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很高兴你们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