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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春宵一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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俪心阁
安藤有些厌世嫉俗,不喜热不喜寒,不喜闹不喜静,一如现在,窗外群鸟叽叽喳喳,人人都说这是祥瑞之兆,安藤只觉这是过犹不及。
安藤依然记得某年某月,邻家妇人曾道“这丫头生的这般不讨喜,怎地就被选入宫了呢,倒是我家姑娘,哪点比不上她标致”,本乡想要回上一句却被安藤拦了一下,回头望了安藤府一眼,安藤和也身边一左一右站着南宫与竹内,一别便是三年之久,如是想来,时光确实匆匆如水。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看着本乡慎被门栏绊的在地上转了好几圈,安藤静静的梳着自己的头发道:“慎儿,皇宫是天下最好的地方,这里没有不好的事,懂吗?”
“但是,但是夫人一个月后要被斩了!”
安藤怔了一下,梳到打结处不自觉的用了力,扯下一缕青丝,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看着玉梳上的头发,安藤觉得有些头疼。这是要看着自己等她死还是怎样?
本乡看着安藤没什么反应,急的上跳下跳,边跳边叫:“天哪,我说,小姐你倒是说话啊。”
一丝微风从窗外掠过,带走窗前的些些热气,卷来一股微乎其微的香味,安藤突然站了起来,玉梳被静置在一边,看着窗外说:“慎儿,我要沐浴。”
“这种时候你沐哪门子的浴啊。”
“去把外面的海棠摘一些下来,给我沐浴用。”
“……”
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俪心阁外的园林内海棠姿态各异,花姿潇洒,花开似锦,西府海棠、垂丝海棠、贴梗海棠等等,好不烂漫。
本乡虽不知道安藤要做什么,也只好愤愤的摘海棠去,假若是往常,于喜好花花草草的本乡而言,此间的海棠定是让人流连忘返,只是可惜了这大好风景,本乡却无心观赏,了了摘了几朵相对香艳一些的西府海棠,陪着安藤沐浴了个把时辰。等她细心的帮她穿戴整齐的时候,外头已经天黑了。
安藤坐在镜子前看着本乡为自己插好最后一根簪子,轻声问:“慎儿,香吗?”
“哈?”
“我说味道香不香?”
本乡疑惑了下就懂了安藤的意思,靠近安藤的脖颈嗅了嗅,“……不注意的话几乎闻不出来。”
海棠香气不重,单单凭借沐浴想要沾染上香气恐怕十分困难,只是这些皆是就常人而言。
“呵,他会闻出来的。”
安藤到养心殿的时候已经亥时了,刚入四月的深夜还是有些料峭,安藤远远的看着养心殿,养心殿里头依旧是灯火通明,虽然是弑父登基,不二也确实是个勤于执政的人,相较于前任太子明明天赋异禀却留恋烟花女子的手冢国光,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安藤如是想着的时候,殿门口一阵微微的骚动,总管大石与御前侍卫正交头接耳,安藤见状稍稍退却了一些,却瞧见大石轻摆了一下拂尘向自己走来。
“昕妃娘娘深夜来到养心殿可是有急事?”
反正是被看见了安藤也认了,上了几步台阶对大石道:“本宫有事求见皇上,可否麻烦总管大人带个话?”
大石只是看了安藤一眼,便低头进了养心殿,不等一会,安藤就被召进了养心殿。安藤不曾明着到过这里,不禁多瞄了四周一眼,不二正埋头看着奏折以外的东西,像是书籍,又像是别的什么东西。大石在不二耳边轻声道了一句“皇上,昕妃到了”之后便默默的退了下去,一时间,一片寂静。
不二的上方挂着一块牌匾,匾框上雕刻着的似乎是更为远古一些的图纹,安藤不甚熟悉,也不求甚解,只是这牌匾中央的字倒是耐人寻味,上方写着“心如止水”。前人说:“以匾研史,可以佐志,以匾学书,可得笔髓。”这四个字摆在这里不知为何显得特别的滑稽,止水止水,心若真能如止水一般不动不跳,又何来的情到深处,想及此,安藤忍不住轻笑一声。
“爱妃笑什么?”
不二的视线幽幽的射来,安藤马上禁了声。遥想三年之前安藤初入宫来,虽是小小年纪,却是不卑不亢,不似朝气蓬勃,亦不似心心念家思郁成疾,说话也不像初来乍到般轻声细语,亦不像是久经“沙场”般慷慨激昂,不喜不闹,静若处子。第一次看到有些畏缩的安藤,不二突然起了玩心,边靠近安藤边道:“怎么,爱妃终于抵不住母子连心想要……什么味,好香。”
“回皇上,是海棠。”
“……海棠?”
海棠不曾因为它的香味而被世人所宠爱,不仔细的话便是错过一把风景,当被问起海棠是否有香味的时候,很多人会说没有。安藤选择侧头不看不二,继续说:“用海棠花泡澡了一个多时辰,因为手指的皮肤皱了起来,不好意思来见皇上,又躲到海棠花丛里一些时辰,然后才来见皇上的。”
“那么,还是求情用的吗?”
“嗯,五月十八是母亲的生辰,本来说好要为她好好庆生,现下是没机会了,虽然臣妾知道这要求有些过分,但希望皇上可以让家母过完生辰再走。”
一番话说得不知多少诚恳,不二甚至有些感动,扳过安藤让她面对着自己,正欲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敬事房的掌事在殿外道:“皇上,该是休息的时候了。”
不二静了一下,说道:“既然爱妃都这么精心准备了,这份心意朕就收下了。”
养心殿的侧殿是历代帝王用以就寝的地方,若是不得空踏入后宫,帝王便会在养心殿休息,亦或是召人到养心殿侍寝。安藤属江湖女子,本就身家不够清白,所以入了宫之后不二一直避讳着接触安藤,自然而然,敬事房的掌事也不把安藤当回事,而如今,突然便让“昕妃”侍寝了,掌事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女大十八变,看来日后行事要留心些了,望着被不二领进内殿的安藤,掌事如是想。
如果非要形容,非“灯花不堪剪”不可。安藤身着一件绿色薄沙长裙,静静的跟在不二身后,这是她的初夜,安藤不知这是不二有意还是无心,整个房间只有汉白玉柱子旁边的两盏烛台亮着,烛台分上下两部分,上盘小,下盘大,中间承以起弦圆柱,圈足外撇,上盘中心立杯形烛座;通体施蓝、黄、绿、白彩釉,好不魅惑。闲下心思,安藤便打量起了内殿,四周的墙壁均已白色砖瓦砌成,毫无点缀之意,可见不二非沉迷奢华之人;周遭充斥着淡淡的檀香,让人身心舒畅,白色虽亮堂,却有丝丝冰冷,好在透明的金色纱幔为内殿添加了不少暖意。
安藤不曾回头,身后传来细微的声音,安藤知道,那是一层层纱幔被放下梳理的声音。安藤有些紧张,亦有些兴奋,只是安藤不知这不知名的兴奋从何而来,正在安藤胡思乱想之际,食指被轻轻的抓进了手心。
“……”
不二坐在床头,好笑的看着表情在安藤的脸上千变万化,轻道:“朕长得有这么瘆人?”
“……臣妾不敢。”
“呐,昕妃,你……十八了吧。”
安藤一愣,而后点头默认,却不知不二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生辰呢?什么时候?”
“三月初六,已经过了。”
“是嘛”,不二将安藤稍稍拉近了一些,床边的纱幔刚好挡住不二的一半视线,反而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安藤是为母亲求情而来,可是抛开这些来讲,安藤不过一个刚出阁的女子,而今晚,便是她人生的转折点。一路上,不二都在默默的观察着安藤,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和对未知的恐慌,与一般女子无差呢,天麟门啊……
“可别这般心不在焉了哦。”
安藤醒的时候不二大概已经走了很久了,厚厚的蜀锦压在身上于不二朝的四月却不显一点闷热,头很痛,身体也很痛,加之突然撞上皮肤的冷意,安藤甚至有不起床的冲动,刚准备继续睡下却被本乡拉了起来。
“别睡了,小姐,已经巳时了!”
“这么迟了?”安藤震惊之余伸手揉揉自己的脑袋,“替我更衣。”
刚穿完衣裳大石便进来了,安藤无名的战栗了一下,“总管大人什么事?”
“自然是皇上有事要奴才交代昕妃娘娘。皇上说他必然会遵守和昕妃娘娘的约定,这事娘娘不必担心。另外,这里是皇上为娘娘备的滋补汤,慰劳娘娘昨夜操劳。”说着就见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出来。
安藤皱起眉头,却忍不住开始嘲笑贵妃,几乎是夜夜侍寝却一直没有消息,甚至被后宫其他人嘲笑是无法育子,原来真相是这样。夫君为天下之主究竟属喜属哀,呵,新旧更替,不管过了多少年都会有人愿意为他生儿育女,而那时候沉鱼落雁之貌却已变成了人老珠黄。
“哪来的操劳之说,后宫之人谁不为能服侍皇上而感到荣幸,若是只因服侍皇上而伤了身子,这身子不要也罢,总管大人代本宫谢谢皇上。”
大石忍不住在心中把贵妃本间和安藤对这药的反应比较了下,便道:“娘娘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也知道要是皇上动怒了娘娘和小的都不好过。”
“……本宫开个玩笑而已,皇上赏赐的哪有拒绝的道理。”嘴上这么说,安藤伸向药碗的手明显的慢到不行,安藤知道,自己是太岁头上动土,与天下之主较劲,自然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到底仅仅是还不想要子嗣,还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终于把药送到了嘴边,安藤含住了药碗的边缘,刚碰到一些些就皱起了眉头说:“阿拉阿拉,都怪本宫贪睡,必是让总管大人等了好些时间,等的这药都凉了,能不能麻烦总管大人派人热一热送到俪心阁来,或者总管大人召唤慎儿去取也行。”
“可这……”
“总管大人”,安藤故意拖长了声音,一时间气氛僵硬,“总管大人,自皇上登基以来,你可见过哪个妃子在养心殿住上过一晚?”
“……”
“或许皇上现在想先治国,而后安家,总管大人你都说了,本宫是聪明人,那你觉得谁最为可能成为这后宫之主呢?到时候翻起这种小旧账来……”
随着安藤轻吐出的话语,大石觉得身后竖起了越来越多的寒毛,他甚至有种眼前的人已然是皇后的错觉,匆匆道:“是小的逾越了,小的让人送到俪心阁去便是。”
后来,当大石向不二报告这事的时候,不二只是轻轻一笑。
直到见证了不二朝的翻天覆地,新旧更替,大石才觉,深处皇都十多年的自己,从来敏感,有些人,生而为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