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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欲逐风波千万里 ...

  •   天光流动着浅淡而透明的蓝,一路慢慢涂抹上小楼。
      苏泠晨起坐于妆台,有一下没一下地梳弄青丝,脑袋仍迷糊未醒。
      一瓣花从发间飘落在前襟,让她执梳的手顿了顿。她拈起那瓣花,置于掌心,细致研究。那鲜红的颜色映得白玉般的手更显无瑕。那色彩似乎要沿着她掌心的纹路溯至心脏。香气淡而冽,勾起记忆中最隐秘之处。
      她的心陡然一颤,梳子跌落台面。那是什么?为何记不起来了?有些懊恼地揉了揉鬓角,又发现耳垂少了那粒自己颇为钟爱的蓝瓷耳坠。
      镜花水月……有什么人在耳边低语,如起青萍之末,似弋彩云之巅,她努力想听清,头却愈发晕了,心也在抽痛。
      未必一梦……呼吸一窒,而后脑中一片空茫余灺,寒凉侵骨。
      敲门声笃笃响起。“丫头,起了没?”巽云在门外发问。
      “……师父稍等片刻,弟子马上就好。”苏泠回魂,应声道。
      “不急不急,女子妆容,事关重大。”巽云打趣。
      苏泠懒得与这老顽童做口舌之争,索性不语,专心梳洗去也。

      梳洗完毕,苏泠随巽云下楼去客栈大堂用餐。
      远远听见纷争。“瞧你打扮得有模有样,怎么还是个吃白食的?”掌柜的斜睨着一个华衣公子,冷嘲热讽道。
      这话听得刺耳,苏泠皱了皱眉,不由加快步子。
      “我才不是那等人!”年轻公子涨红了脸,还在努力分辩,“方才在路上让一个小孩给撞了,钱袋许是当时……”
      这声音,好生耳熟。苏泠惊疑不定地看过去,那身形,那眉眼……赫然是自己相识八载的好友兼国子监同窗——筱芸。她怎么会女扮男装出现在此?还被人指责吃白食?筱芸有难,苏泠焉能坐视。正待出言,巽云拉住苏泠,神秘一笑:“不急……”
      筱芸无可奈何,只好忍痛拿出一枚贴身收藏的玉佩。那是去年苏泠赠她的生辰贺礼。
      掌柜是何等眼力,这玉佩的价值可远远超出这顿饭,面色缓和了下来。
      苏泠不乐意了,这人想占便宜,可没那么容易。没等她开口,便听得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请把这位公子的饭钱一并算在我账上。”
      众位旁观之人群中忽然有一人站出。那人看上去不过方及弱冠,眉清目秀,那一立却坚定毅然。
      筱芸抬头看那人,只觉是秋日的阳光静静盘旋,干净明澈,令人心静。他笑容略带腼腆,然而眼神坚定不移。
      “我看公子神色,此玉定有非凡之意。若为一饭而舍,未免可惜。自作主张,还请见谅。”
      筱芸的脸云霞未退。“多谢公子相助。还望公子告知姓名,来日好报答公子之恩。”
      “区区小事,何足挂怀。”那公子微笑,置钱于桌,径自而去,一派磊落自在之气。
      他与苏泠擦肩而过。苏泠暗道,难怪不需我出面……
      “美娇娘不幸落难,佳公子仗义相助。好一出英雄救美啊……”巽云抚掌而笑。
      苏泠无视了无良看戏的某师父,唤道:“筱芸。”
      筱芸目送着那缕孟秋清阳一分分远去,方寸菡萏起翻覆,去时清风犹来时。一声呼唤悠悠惊醒了她,她转首,乍惊乍喜:“小泠……”
      苏泠噙着促狭的笑意,问:“你……缘何来此啊?”
      听出弦外之音,筱芸脸更红了,不甘示弱地反击:“某人不辞而别,我可是奉命前来请她回去的……”
      苏泠一惊,下意识往巽云身边靠。
      筱芸偷笑,说:“你父……亲不放心,便让我父亲遣我来书院陪伴你。”
      父皇……果然还是尊重她的意愿的。苏泠心中暖意融融。“咦,你刚才说……书院?”
      “是的。凌云书院。”筱芸点头。
      这书院苏泠也略有耳闻,只是,苏泠奇怪,不是随师父修道么,那应该是道观才对。
      巽云呵呵一笑:“修道是本书院主要课业之一。本书院可不仅限于此。”
      “那师父您是……?”
      “老朽不才,正是祭酒。”巽云捻须道来,“本书院虽某些地方不比国子监名盛,但自有独到之处。凡国之栋梁,十之六七皆与本书院有渊源。”
      瞧小弟子那半信半疑的眼神,巽云深感挫败,连连叹气,遇徒不淑。
      苏泠本想与筱芸结伴同行,也不知巽云说了什么,筱芸执意先行,又留下这师徒二人行。
      苏泠总觉得巽云笑得十分古怪,绝对没好事。

      子夜时分的街道本空无一人,苏泠却得跟着巽云夜行。也不知他老人家是个什么怪癖,白日贪玩,夜里赶路,还煞有介事道此乃玄机。
      一道青色的闪电忽然划破黑幕,冷锐的兵刃交接之声在半空爆开。
      浓重的夜幕下,十来个黑衣魅影闪烁不定,结出了阵法,将一个深蓝的身影困在其中。领头人冷笑:“禤氏余孽,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是么……”被诬为余孽的禤氏后人振眉朗笑,长剑一挽,割破重重浊世,“司马老贼一日不除,我怎么舍得先死?”
      “魑魅横行,师父不拔刀相助?”苏泠不会武,只得转向巽云。
      巽云气定神闲道:“你怎知谁好谁坏?”
      苏泠眨眼,分析:“藏头露尾,非奸即恶。以多欺少,更为人不齿。”
      巽云失笑,只觉得她略有天真,幸而能明辨是非。“他好歹也算忠良之后,又与我书院有缘,还是帮一把算了。丫头,找个地方躲好,以免误伤。”
      苏泠犹有怀疑,还是依言而行,迅速躲在一旁观战。
      巽云突兀现身阵中,呵呵一笑:“午夜行凶,可着实不是好选择,大家散了回家睡吧。”
      “哼!”黑衣人置若罔闻,围攻上去,变幻了阵型。
      “唉……非要逼老头子动手么,不尊老啊……”巽云啧啧摇头,法袖一挥,空间静止了一刹,而后碎裂开来。

      夜风勾起纱幔,撩动烛火。水晶灯盏微晃,光彩尽数被城堡大厅里对坐的两名男子吸引。
      那银发蓝眸的男子风神卓然,而又温柔魅惑。那等容色,增一分则太艳,减一分则稍淡,恰是风华之眷,造物所钟。
      对面的男子却是深紫长发,银灰色的眼眸显得妖异万分。与其惊人妖异的美貌相反的是,他整个神情举止都庄重严肃。
      “撒尔切斯,你身为一族亲王,却屡屡离开领地,滞留在外。我是奉王的命令来请你回去的。”
      “弗兰德尔,你不会的。”撒尔切斯微微一笑,似月光清亮流淌于松石之上,总是知交深契。
      弗兰德尔的神色软化了一些,隐约也是一笑。然而那笑一闪即隐,他随即正色道:“王并未下达诏令强召你回去。只是魔党那边蠢蠢欲动,我们密党不得不早做准备。”
      “领地之事,我已交由伊诺处理。为防意外,也留有对策。”撒尔切斯亦正色道,“若事情有变,我即刻便回。”
      弗兰德尔看撒尔切斯眼神坚定,知其执念所系,不去点破,仅半开玩笑说:“当你的管家还得替你管理领地,真是个苦差。”
      撒尔切斯眼底有些微倦怠泛上来,如烟岚迷月。“伊诺确实辛苦。若非体制所限,我真想将这领主之位托付于他。我并不称职。”
      “不,你的能力有目共睹,”弗兰德尔叹息,“只是你执念太深。”
      “你说,永生究竟有何意义?”鲜红液体在水晶高脚杯中晃动,似承载了无数宿命,压抑地随白皙修长的指流淌。水晶杯映出撒尔切斯的眉目,明明带有笑意,深处却隐匿着永夜漫雪,镜湖冷月,无边空漠。
      永生即永寂。
      在遇见她之前的千百年里,他只知在长夜中疾行,与死亡、混乱为伍。那时,他不懂得存在的意义,神既已舍弃了自己,又何必去在意。他放任自己在黑暗中沉沦。直至她出现,像一米阳光又带着初雪的温柔,悄无声息又不可抗拒地刺穿暗夜,落在他掌心,明亮,温暖,清润。
      在漫长的岁月里,这是他第一次生出执念,一反往日的淡漠,想牢牢握住什么。
      他的世界因那道光而改变,再也回不到最初。如果一直不曾有光便也罢了,可是在被光点醒之后,他又如何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在永夜里沉睡下去?
      有悲哀微澜兴波。弗兰德尔垂下眼睑,目光静静落在他衣角的雏菊图案上——那是他的家徽,一种美好普通却不足与一族亲王身份相匹配的花。“玛格丽特……”因掺杂了太多感情,他的声音听来反而平静。笑撒尔切斯执念太深,自己又何尝不是……
      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将弗兰德尔从回忆里惊醒,一望对面,撒尔切斯已踪迹全无。弗兰德尔皱眉,立即瞬间转移,紧追而至。这家伙,要到休眠期了,随时会陷入沉睡,还敢乱跑?平日的冷定缜密,一旦牵涉到那个人,便统统焚毁了。

      苏泠正聚精会神地观摩此战,全然不知黑夜里迫近的危险。
      然而不等她有所察觉,一道银蓝光芒闪过,悄无声息地令靠近她的黑衣杀手消失。任何妄图伤害她的,都罪无可恕。撒尔切斯倒没出手,只是眼神波动了下,内有深雪凛然,利刃锋锐。这一切,他并不想她知道。
      月色如水,依依宛转,流转身侧,映着那人风神如故,玉润依旧。然而他只是静默地处于黑暗,远远凝望着心中那一线温柔。他与她,不过一丈之遥。那一丈,却像一道鸿沟,将她留在光明里,与身处黑暗的他判若云泥。
      他恍惚记起,也是这样月凉风清的夜晚,她沐发未梳,临风而立,青丝婉娈,融于一片花月朦胧,恍若虚幻,触手即碎。
      他踏月归来,清华满襟。
      应是有所感应,她侧转过脸,横波漾漾,一笑浅浅,有如月华初绽,流飒花枝。而后轻言:“你回来了。”
      城堡光华温暖,她笑靥灿灿。那是家的感觉吧。他上前,用自己的大氅拥住她,语带责怪之意,偏偏又听出心疼焦急。“怎么不在家里等?”
      “在外面等的话,你一回家就可以看到了呀……”她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语声低低,人已先羞。
      那夜,他第一次为人梳发,襟袖缠绵,十指缱绻,不谢温柔。
      急景凋年都一瞬。往事前欢,未免萦方寸。今朝梦觉,平生已耽。
      且共花枝与杯酒,清风顾我似当时。
      望舒年年光如此,归与何人绾青丝?
      “不过去么?”弗兰德尔在他身后,叹息般道。
      撒尔切斯回以摇头,一种倦怠从身体深处涌出。他不由自主地阖上双目,犹不忘嘱托:“拜托你了。”
      拜托何事,弗兰德尔不用多想也知道。他皱眉:“若世间有何可轻易置你于死地,怕也就是她了。”即使不赞同撒尔切斯所为,弗兰德尔也不会负朋友所托。对于这个东方女子,弗兰德尔并无成见,只是担忧她的影响力过大。
      血族之心,冰雕雪砌,若接近温暖而开始融化,便是毁灭之际。
      弗兰德尔看苏泠安全无虞,才赶忙带撒尔切斯回城堡,将其放入棺中。银色的发丝如上好的锦缎铺散在撒尔切斯身下,给他的容颜静静镀上一层柔光。星渊湛宇,宛如神祗。可惜再怎么像神,也摆脱不了这恶魔的身份。他们是连地狱都不会收容的种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六、欲逐风波千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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