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五十五、但有所思未肯息 ...
-
陆玦的书房装饰看似简单明了，细节之处却独显心思，精心而不显奢华。
“这里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进来。苏姑娘不妨直言。”陆玦亲手阖上书房的门，与苏泠相对而坐。
苏泠先前表现得胆色过人，实则内心惴惴。平日的教养提醒她此时万不可露怯。在这场交锋还未正式开始时，不能自乱阵脚。
“昏睡的这段时间中，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在梦里，一些我没想明白的问题和先时忽略的细节都被贯穿起来，直指真相。”苏泠摩挲着自己袖口的花纹，平静而富有深意地看了陆玦一眼，才继续说下去。
“我才注意到，陆璘所服之药中的毒，不是下在药中，而是本来就存在于药碗里。你们陆家所用的饮食器具真是精美，尤其是内壁的釉彩花纹……过于美丽的事物也许总掺着毒……陆老爷惯用的茶具也是类似这般吧。”
陆玦一言不发，冷眼觑着苏泠面色沉静地抽丝剥茧，层层推理。
“同时对付这两个人，谁将获利，想必不必我多言吧，陆二少爷。”
阴冷的光芒从陆玦眼底一闪即逝。他微微一哂道：“苏姑娘的故事说得不错。”
“故事么？”苏泠毫不避忌地迎上陆玦的视线，幽幽道，“我可那不作无凭之论。”
陆玦抚平案上的水纹纸，轻轻嗤笑了声，温和里透出威胁冷意。“苏姑娘这般人物若只昙花一现，未免可惜……”
“不劳陆二少爷费心。我既然敢来，自然是有所准备的。你也无须惺惺作态，且听我说完一件事，再做决定也不迟。”苏泠镇定得出奇，似乎并不在意陆玦话中的威胁之意。
陆府的一切尽在陆玦掌握之中，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何况，陆玦对苏泠如何得知真相一事颇有兴趣，也不妨听下去。
苏泠得了陆玦的默许，娓娓道来：“我同你说说我做的梦好了。在很多年前，有两个兄弟喜欢上同一个女子，而那个女子喜欢的是兄长，弟弟便藏起心事，只在一旁默默守护。可是有一天，兄长因为某种原因背弃了那个女子，并且导致她的身故。于是兄弟反目……”
陆玦略低着头，用玉石小刀悠闲地修着指甲，仿佛有足够的时间来听苏泠说话，又仿佛在暗示他的耐心有限。
苏泠瞧着陆玦冷静无谓的表情，险些沉不住气，心怀忐忑。她不自觉抬手，按了按藏在胸前的蓝宝石吊坠。初触清凉、久对温润的触感，一如她心底牵挂的某位，清疏而温柔。那相似的蓝色微微流转，好似谁与她灵犀相通。她的心蓦地变得沉静平和。
“最终这兄弟同归于尽。在冥界，兄长说，像他这样野心霸图高于一切的人，即便再爱那个女子，也不可能为之抛却万里河山。所以为了改变这三个人的死局，兄弟两人交换了命运，想着下一世不必让那个女子再被辜负。于是转世之后，前世的兄变成今世的弟，不变的依旧是他骨子里对权势的渴望。前世的弟变成今世的兄，与其兄弟不同的是，在喝过孟婆汤后，将前尘往事尽数遗忘。他们唯一算漏的是那个女子因心念郁结而不肯转世。这个局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愈发缠乱……”
陆玦放下玉石小刀，手指拂过案上的白玉雕透花梅花笔架，似乎在考虑挑选哪枝笔更佳。
还真是沉得住气啊。苏泠也沉默了一瞬。
蝉在窗外叫个不停。时序虽已接近暮夏，但燥热仍未消退，把世界都衬得虚浮起来。苏泠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一字一句像极了她淡淡的眉眼，看似疏淡了些，却又分明。“慕容琰，你只在乎你自己。”
陆玦耳边恍若有惊雷碾过，蝉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满园郁郁青青悄然远离。闷热的空气令人有种近乎窒息的错觉，连时光也似乎流逝无力，胶着凝缓。良久，陆玦才开口，带着筋疲力竭的喑哑：“你如何得知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苏泠的语气不十分生硬，也没有丝毫软化的迹象，“因为机缘巧合，我知道你们三人之间的一切，你知道或不知道的，我都知道。慕容琰，也许你不是不爱千泷，只是受制于自己的野心……”
陆玦低着脸，极力隐藏自己的神情。他把手按在怀中某处，那里贴身收藏着曾经的洛妃血，如今的夜明珠。再抬头时，他已经平定了内心的挣扎，目光冷湛，微笑问：“苏姑娘，你可知道慧极必伤的道理？”
苏泠起身，退开几步，也是冷冷一笑，回答道：“我虽没有那样的智慧，但是来这之前也不是没有布置的。”
“不过是句玩笑而已。”刚才那个备受煎熬的人与现在的陆玦判若两人。他的眼神仿佛伺机而动的猎豹般犀利，薄唇翕动：“草民陆玦岂敢冲撞当今最得圣宠的九公主……”
苏泠心中一惊，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这个人了，没想到他也对自己下足了工夫。一时间，她由主动化为被动，心底有疑惑未解，面上却不露半分。
有人叩了三下门。
陆玦自案后走出，苏泠下意识又后退两步。陆玦没有对她做什么，而是径自打开书房的门。
门外，身着玉色深衣的李霂翊俊朗儒雅，玉树临风。他笑容温雅却隐含着某种压迫力，悠悠道：“陆公子，我可以带走我的九妹么？”
“吴王请自便。不过草民对九公主尚有一事相求。公主若不答应，草民实难安心。”陆玦对李霂翊微微一礼，面含三分笑意。
苏泠若有所思。看样子，五哥私下里与陆玦有些往来，只是不知陆府这些事五哥知道多少，又牵涉多深。陆家财势甚大，博得其支持就拥有了强大的财力后援。五哥不惜趟这趟浑水，陆玦暗中所为之事恐怕既是合作基石，又是牵制筹码。今日她若不答应保守秘密，此事恐怕不能善了。她不能耽误了五哥的事。虽然她不打算将千泷的事尽数告诉五哥，但是还是得提醒五哥小心陆玦。
“就当我从未来找过你，也没说过那些话。千泷已经离去，陆璘也已了断尘缘，你父亲的身体只怕也好不了了。若我再揭露你的阴谋，陆家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百年基业累积不易，可崩毁也不过就在顷刻。我不愿再见到什么不好的事，我可以保守秘密。”
苏泠冷冷盯着陆玦，毫不留情道：“但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希望你还存着那么一点良心，好自为之。”
陆玦面上不见愠色，依旧保持着笑容。只是笑意深浅莫辨，教人完全无从揣测他内心所想。他道：“多谢九公主玉成此事，陆玦感激不尽。”
苏泠收回目光，快步走到五哥身边，再也不看陆玦一眼。
作为陆家下任家主和现在的实权掌握者，陆玦礼数周全地将李霂翊、苏泠送至渡口与书院众人会合，并为他们饯别。
巽云一向不喜繁文缛节的虚伪作态，耐着性子和陆玦周旋几句就告辞登船了。
大家陆陆续续登船，苏泠有意无意地落在最后，与其他人隔了一段距离。苏泠在经过陆玦身边时，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迅速说了句什么，就头也不回地上了船。
一入船舱，苏泠便将竹帘放下，阻断了岸上那个人的眼光。
“方才你和那陆二少爷说了什么？”谢笙歌好奇地问。
筱芸也说：“他一听你说的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就连祭酒对他半理不睬的时候，他都神色如常。你到底说了什么啊？”
苏泠微眯着眼笑道：“我能说什么啊，不过是临别赠言罢了。”
“莫不是他……然后你劝他慧剑斩情丝？”翎嬛想到苏泠走之前还与陆玦见了面，便凑过来调笑。
苏泠捏了捏翎嬛的小脸，大摇其头。她心想，哪里用得着她劝他慧剑斩情丝。他本身就是一把利剑，斩断退路，斩尽情丝。
船开快些吧……苏泠喜欢这座城市，却不喜欢陆府那座华丽而空洞的宅子。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五十五、但有所思未肯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