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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三十三、玉轮顾兔初生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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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雾缭绕,高堂之上法相庄严。诵念声宛如潮水,绵长不绝。
“魂兮归来——!”
一声喝破。秋楚南从混沌中惊醒。方才恍惚间好像看到招魂之景,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攫取了他心脏。顾不得礼数周全,秋楚南闯入房中,脱口急问:“小泠怎样?”
“啊,”苏泠低呼一声,忙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张素白的小脸,微微窘然,“秋师兄,我没事。”
相较于苏泠的惊慌失措,撒尔切斯却很是淡定从容。他从容不迫地扣好最后一粒宝石纽扣,朝秋楚南微微一笑,声音又恢复了那种优雅淡然,说道:“幸好无恙。”
秋楚南稍稍有些尴尬地转过脸,手就那样抵在了门上。门轴冰冷地硌着手掌,却比不过他心上寒凉。光自秋楚南身后漫散开,原是高山冰雪般皎洁的人,此刻竟像是有光从他周身折射,虽清绝剔透而冷澈在骨。
良久,秋楚南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又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苏泠看了看匆匆离去秋师兄,又觑着床边那个笑意微微,慵懒如猫、狡黠似狐的男子,不由有些着恼。“你这个样子,师兄必定误会了……”
“误会什么……”撒尔切斯好整以暇地坐在苏泠榻边,随口问道,就如夏夜里偶过的清风,轻摇慢拂,悠然随性。
“你……”苏泠支支吾吾,头渐渐低下去,却有绯色攀附如玉的肌理,仿若羊脂玉上温存着一段桃花绯梦,清柔婉转,细腻熨贴,让人不由生出一丝怜惜摩挲之意。
某位也确实这么做了……结果招惹得一向动口不动手的小姑娘愈加羞恼,推搡了他一把。
那一推其实也没多大力量,然而大概是为解姑娘心头之恼,某位十分配合且十分逼真地从床榻边被推开。
这么一退,苏泠姑娘的恻隐之心立即冒头,可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来,就被他接下来的话给扼杀在摇篮里了。
“没想到我家夫人竟有如此厉害的一面……”撒尔切斯不知死活地继续戏弄她,微蕴笑意的眼眸波光潋滟,更像某种魅惑狡黠的动物了。
苏泠拥衾而坐,心中甜蜜而羞赧,只好还句嘴:“谁是你家夫人啊?”
“你说呢?”撒尔切斯的尾音微微上扬,稍稍转挑,寻常的三个字,由他说来,竟是风流蕴藉,意态流华。
对于此等行径,苏泠搜肠刮肚只得一句:“无赖!”
撒尔切斯忍俊不禁,刮刮她鼻尖,笑容戏谑,眼神认真,道:“我只对你无赖。”
某姑娘对上道行高深的某位,三战三败,半是懊恼半是羞涩地以衾覆首,躲进被窝了。
撒尔切斯虽然一直有意戏弄,但实际上却是为了观察她的气色。看她那微微苍白的小脸上生气勃勃的样子,想来应该是没有大问题了。
窗棂投射出淡淡光华,照在花架上的一盆君子兰上,清清浅浅,焕若琉璃。
“天亮了,我该走了。”细碎如海上浮光的情绪柔柔曼曼、温温凉凉地浸润撒尔切斯眼底。然而他立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苏泠想着,门没响动,自己才不会上当呐。片刻后,她又有些不放心地牵开一条缝,觑着外边的光景。
满室寂然。
真的走了……苏泠怅然若失地掀开衾被,傻傻坐着。她有些难过,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如果不是听到了他的声声呼唤,也许她就迷失在归来的路途中了。
她也不会知道,他之所以匆匆离开,是因为他忧心她的身体承受不住,便在为她降温的同时将她身上的伤害小心引导分化到自己身上,而损伤了自身。地心之火到底厉害。他不愿她知晓自己受损,不愿她心怀担忧。见她醒来,在他逗弄招惹之下,气色不错,他方放心离开去休养。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呆坐了一会儿的苏泠好好整理之后才打开门,惊见白衣委地。
“秋师兄,秋师兄!”苏泠抢步上前,单膝及地,努力想扶起秋楚南的身体。
秋楚南面色苍白似雪,有一种平日里清醒时绝不会露出的神情——黯然而脆弱。
苏泠头脑一空,忽然有些害怕。这个从初见起就一直待她好的人,如果他为了她出了什么事,她会伤心自责一辈子的。
她强自镇定下来,发现秋楚南只是昏迷,就立刻跑去找巽云真人。
“师父,师父……”苏泠遍寻不见,莫说巽云,就连同窗都没遇见一个,委实着急起来。她在长廊上疾走着,左顾右盼,突然看见那头伫立着个背对着她的人。
苏泠大喜,赶忙向那人跑去。距离三丈之时,那人转过身来。
禤翎郁?!苏泠顿时头皮发麻,怎么是这个大冰块脸……
“何事?”禤翎郁也许今日心情尚可,主动蹦出两字。只不过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未见丝毫变化,连声调也是波澜不兴。
好不容易找到个人,苏泠只得硬着头皮问:“禤师兄,请问您知道祭酒在何处吗?”
“西苑。”果然惜字如金。
“多谢禤师兄。”苏泠谢过禤翎郁,便匆匆向西苑赶去。她不经意回了下头,瞥见木棉花树下,一袭烟水绿的女子正痴痴地望着禤翎郁。似是感应到苏泠的视线,那女子侧转娇颜,嫣然一笑,柔媚天成。
“妃瑄……?”苏泠记起女子的名字,喃喃自语。那声音并不大,可是话音刚落,一柄剑横亘她面前。剑未出鞘,剑气透鞘而出。
“你方才说什么?”禤翎郁惯来冷漠的面具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泄露出一丝激烈的感情。
苏泠怔愣。“什……么?”在他冷厉如鹰隼的目光下,苏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直觉妃瑄不想让他知道,就没有再开口。
“你怎么知道妃瑄?”禤翎郁冷冷逼问,声音里有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等苏泠辩白,禤翎郁沉声道:“我不可能听错。”
苏泠左右为难,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木棉树下的妃瑄。
妃瑄秀眉颦蹙,满怀歉意地看向苏泠,忽然指了指木棉。
苏泠再三斟酌,决定说个善意的谎言:“我与妃瑄姑娘曾有过一面之缘,方才……看到木棉,突然想起她来……”妃瑄啊,希望我没理解错你的意思……苏泠很是忐忑。
禤翎郁身体陡然一震,艰难地转头看向木棉。浮花逝水,空影摇梦,却觅不得心上那人的一点芳踪。
禤翎郁缓缓收回剑,握剑的指节泛着青白。
“抱歉。”苏泠诚心诚意地致歉,然后退开几步,迅速离开。现在禤翎郁需要的是独属于他们的空间。况且苏泠还记挂着秋师兄之事。
待苏泠离开,禤翎郁手中的剑光芒暴涨,一出鞘宛若龙吟,流转清光万千。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一丝暗红疾速沉入禤翎郁眼底,剑锋所指,扶栏皆断,山石俱碎。
飞沙走石间,妃瑄却连衣袂也无翻动半分,碎石径自穿过她的半透明的身体,毫无阻碍。她早就不存在于尘世了,只是心中执念难消。
她一直都忘不了清溪驻马的桀骜少年,忘不了曾经溪边携游濯新柳,忘不了当年红袖添香笑凝眸,忘不了品剑谈器纾千愁……有些人,有些事,既然忘不了,也就放不下。
木棉花被纵横的剑气搅得七零八落,有些从枝头被生生撕扯开,飘飞一天,好像泱泱大雪,席卷覆盖了他的一生。那些破碎的红色落在地面,拼凑出一直烙在心头的名字,仿佛刻入石上再也无法抹去。
妃瑄走近,抬起皓腕,在虚空里沿着禤翎郁的轮廓缓缓摩挲,无尽依恋。
在虚幻的摩挲之下,禤翎郁居然慢慢平静下来,仿若有所感应,闭上眼,再度贴近她的温柔,心中大恸。“妃瑄,是你么……我知道你从未离开。可你为何不让我见你……”
清泪落,尘埃寂。妃瑄倏尔化作青碧烟罗,一缕缕消弭剑中。
风萧萧,花影乱,转瞬已不辨花痕字迹。惟刹那芳华,印入痴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