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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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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濑户明美?”
黄濑凉太狭长的金色澈眸明亮了起来,犹如天真的孩童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新鲜玩具般,眸子里跳跃着点点碎光,昭示着他的新奇与惊讶。
被同行认出来,明美却难以感受到任何喜悦的心情,不予任何回应。她再度扭转过脸去,有些烦躁地盯着储物间的方向,迫不及待取到外套便离开这个地方。
柜台前的黄濑不依不饶,选择性忽视了她眉睫上凝结的怒意,反倒尤为欣喜地绽开了灿烂的笑颜,“之前听说了你要来我们舞团,没想到是真的哎。”
“……”她蹙眉,仍旧只字未言。
工作人员终于提着她的米色长风衣从储物间走了出来。
黄濑嫣然一笑,可以清晰看到他唇角两颗明耀的梨涡,如同被篆刻进皮肤里一样惹眼,“那我要先提前代替舞团的主演欢迎你的加入咯。”
‘主演’这二字在此刻如毒蛇的利齿般刺痛啃咬着她的神经。
忍耐度如橡皮筋被拉伸到了极限,脆弱到轻轻一挑就会断。
她冷着一张脸,几乎是以抢夺的姿势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大衣,头也不回地向外面大步流星走去。
黄濑盯着旋转门之后消失不见的俏丽身影,眨眨眼,像是还未从某种短暂而难以置信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也就在这时,龙崎樱乃从后面的走廊里仓皇地追了出来。她环视了一圈厅堂,只看到了黄濑凉太呆立在前台,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濑户小姐呢?”
金发男子的食指朝着旋转门的方向戳了戳,“她出去了……樱乃酱,濑户明美是要来康斯坦斯做主演了吗?为什么我跟她打招呼她都不理我?”黄濑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时,又很委屈。
樱乃看着置身于状况之外的黄濑,急得快要直跺脚,“哎呀。来不及跟你讲了。”
龙崎樱乃小跑着,追了出去。
金色旋转门转了个圈,她现身剧院正门之外。
‘她一定还没走远。’
这样想着,樱乃站在了高高的台阶顶端,向下俯瞰,细细搜索着濑户明美的踪影。
果然,剧院正门的街心花园里,她眼底映入了那个淡金色的脑袋。
濑户明美这时已经披上了那件米色的大衣,独自坐在了一个石质长凳上陷入了冥想。秋风萧瑟,有大片红色落叶绕着她白嫩的脚踝打了个圈儿,又被卷走,飞得远远的。她一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圆圆的指甲如洁白光亮的贝壳,被涂上了藕荷色的甲油。这时十根漂亮纤长的手指却绞在一起,纠缠着,似是在同自己过不去一样。
不想坐地铁回到赤司宅。
不想见到任何人。
不想启齿。
她背后有小跑的脚步声在渐渐靠近。
“濑户小姐。”伴随着轻微的喘息,那人开口呼唤她的名字。
明美知道来人是樱乃,并没有转动头颅,依旧凝神使视线聚焦固定于鞋尖、
“合同出了这样大的乱子,我们真的感到万分抱歉。”樱乃愧疚不已地开腔。尽管知道明美没有在看,她还是选择深深地弯下腰,头压得不能再低,语气亦是诚恳,“请你谅解。”
不知这一躬鞠了多久,当有叶子从她头顶的大树上飘落,搔过她的发间时,樱乃才正直了自己的身子。
“有件事我本不该说,这一次的决策本不是这样的。最初董事会全票通过,准许为你破例,将濑户小姐直升为‘主演’。驳回了这一决定的,自始至终只有董事长一人而已。他在舞团拥有最终话语权,所以我们不得不服从他的决定,只好委屈你从零开始。”
听到了这样意外的解释,双眸蒙上一层迷雾,明美绞在膝盖上的手掌茫然地松开。
康斯坦斯舞团的董事长。
“白马探?”她报出这个名字。
“是的。”樱乃诚实地回答。
“为什么?”
“……他坚持认为这是舞团建团以来的行文规定,不能够轻易打破,无论为了谁都不可以。”樱乃向明美的方向再次靠近了一大步,语气真挚而坚定,“但是濑户小姐……”
明美直视着正前方,静静地竖起耳朵,灰绿色的瞳仁里分明漾起了波澜,难以诉说的异样情绪在心间翻涌着。
“从我接触芭蕾舞开始,濑户小姐一直以来都是我非常敬仰爱慕的芭蕾女伶。你那么年轻,那么优秀,那么美丽……”
“‘糖梅仙子’这个角色,尽管不是全剧的主角,但正是因为扮演者的退出,一次又一次地更换演员,才会在聚光灯前倍加受到关注。借力施力,恰好可以利用‘糖梅仙子’早已积蓄的话题度为自己带来大幅度曝光。倘若错过这个机会,那岂不是太可惜了?”
“濑户小姐,康斯坦斯是日本极负盛名的芭蕾舞团,尽管还无法媲美纽约市芭蕾舞团,但我私自认为……康斯坦斯首席的宝座,一直在期待着一位像濑户明美一样的人来占领。”
“总而言之……请您,务必,留下来!”
……
……
……
沉寂。
无声。
樱乃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扑通在跳的心脏紧跟着一点一点在下沉。
“嗯。”明美原本僵硬冰冷的面部线条在这一刻似是终被秋日的暖阳柔化,声音跟着也软了下来,“我知道了。”
樱乃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地张大了眼睛,盯着明美的侧影,一眨不眨的。
“带我回去把合同签好吧。”明美轻轻抚开了腿上沉睡着的一片落叶,从石凳上站起了身子。
尽管不如意,明美最终还是以‘独舞’的身份加入了康斯坦斯。
合同事宜处理好后,她并没有直接返回赤司宅。
濑户明美回到了不久前才刚刚光顾的Circle K Sunkus。
按照老习惯,拿了一罐橙汁,悉心倒入了一次性咖啡杯,拜托店员加热。
她再一次在收银员惊奇不解的注视下结账,离店。
明美穿着米色大衣,酸痛的脚踩着穿了一整天的纯色细高跟。她沿着高高的路肩,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行走着。她左手手腕上晃荡着昂贵的名牌包,右手捧着温热的塑料咖啡杯,时不时啜饮一口。她像是马戏团杂耍演员,又像是品种高贵孤傲的猫科动物。路人时而向这个美丽而古怪的身影投以好奇而倾慕的窥探,她也不以为然。就这样任大脑放空,游荡在深秋微凉的街道上。
最终抵达了赤司宅,手机屏幕显示已经快要十点了。
她解开厚重的风衣,随手扔在了一旁。
客厅里,立体环绕音响中传来低沉动听的古典乐曲。隔着玻璃马赛克隔断,可以看到电子壁炉里面跳耀着赤色火苗,甚至还逼真地发出木柴燃旺时特有的嚓嚓声响。她绕过了透蓝色的隔断,才看到沙发上面阖眸似是陷入了酣睡状态的红发男子。他白皙光洁的额前散着几缕柔软的红色碎发,长睫毛印在两颊,雪白修长的脖颈流畅优雅的弧度。即便穿着简单而普通的浅灰色居家服,他熟睡的每个细胞也散发着危险性,又似是在传递着某种蛊惑性的邀约。
她欠身,视线凝结在了茶几上摊开的几份文件上。
把手中的一次性咖啡杯暂且放下,手指掠过那些纸张,翻了翻。
‘竞价地块统筹估计分析报告’,‘土地资源市场运行特征分析’,‘土地交易量极其经济关系相关研究’……
全是天书。每一页她能看得懂的。
手腕突然被摁住,明美惊诧之刻,松开了手上的一沓文件。
沙发上,赤司征十郎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这么晚才回来。”他开口,声音还略带嘶哑,松开了扼住她细腕的手。
原本想交待一下自己的行踪,但总感觉那样做的话,对方更像是自己长辈一样的存在了。
“嗯。”于是她简单应声,不打算再多作解释。
赤司向茶几探身,把一摞散开在桌面的报告分析全部磕齐,收好。
“合同谈得怎么样?”随口问道,抬起幽深的眼打量她。
一点也不好。
脑海里组织着混乱的语言,明美张了张嘴,决定扯谎回避这个令她为难的话题,“很顺利。”
然而她在回答时自然而然黯淡下去的眸光被他收拢在眼底,连再微妙的细节也没有放掉。他仅要一秒就猜测到了肯定有什么不尽人意的事情发生了,于是顺理成章地问道,“出差错了?”
明美脸上蒙了一层诧异,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凭空捕捉到这样的信息,但既然被发现了,就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没能做上主演。但是还是决定签署了合同。”垂首,睫毛黯然地遮住眼。
“这样也好。”他明显没有为舞团的决策而感到吃惊,淡漠的表情反倒昭示了他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明美眉毛紧随着皱起,不懂他话中蕴含的尖刻意味。
“以后挂上了赤司这个姓氏,你也算是家族产业半个代言人了。与其从事跳舞这种不切实际的行业,倒不如借这个机会,收收心,熟悉一下家族业务。”
言下之意,是在说她想要成为首席这样的梦想都是天方夜谭吗?
原本没能够得到心仪的主演位置,她的心情已经阴郁了一整天。回到家还要被他如此直白地贬低自己的职业与目标,她心里自然更加不好受了。
明美的表情越发难看,不同他言语,反身离开了客厅。
她这样铁青着一张脸离去,赤司却只是勾了勾嘴角。
忠言逆耳,但她似乎很讨厌被他这样训斥呢。
他靠在了沙发,耳边听着她在厨房窸窸窣窣地搜寻着冰箱的声音。
赤司最后还是决定跟过去看一看。
他踱步来到了厨房,正巧看到她阴着脸,从刀具架里抽出了一把银质餐刀。明美神色阴郁,眉眼里充斥着不快,唇角沾着愠色下撇。她拧开了进口果酱罐子,往全麦面包上大力涂抹着,似是在发泄着心头压抑了一天的情绪。有紫红色的酱料蹭到了她大拇指上,她干脆举到嘴边舔舐掉,抬眼,不动声色地打量正怀抱着双臂的赤司。
他的未婚妻是美丽的,无可挑剔的境界。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
除此之外,优越的家境,高贵美观的职业,濑户家庞大的势力网,以及能为赤司财团带来的意想不到的利益……
想来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父亲会极力这桩婚事。
他气定神闲地靠在玻璃隔断上,望着她,声音平和,“饿了的话就让厨师做些吃的。”
“咣当!”她没好气地把用完的刀子摔到了水池子里。
即便是生气的样子也让人移不开眼睛。
“不必。”她启唇回答他,将果酱罐扣上,塞回冰箱里。
他也不恼,眉尖不易察觉地一敛。
“我上楼了。”端着瓷盘,她浅抿一口橙汁,话语淡淡,“晚安。”
尽管话是这样说出了口,但语间完全没有祝对方‘晚安’的意味。
她蹬着玻璃旋转楼梯,向上稳健踏去。
赤司好像在她身后散发出了极轻的一声叹息,“晚安。”
第二日。
还是清晨,明美早早地被闹铃惊醒。
她简单洗漱,匆匆下楼用早餐。
泳池,靠宅子一侧的落地窗边,管家正在服侍赤司进餐。小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中央的花瓶里插有新鲜的花卉。赤司被秋日晨间淡雅的阳光包裹着,整个人都熠熠发光。他已经换好了正装,坐在阳伞下,浅啜着飘香的咖啡,手里抖了抖今日的晨报。
“小姐。”管家欠身,连忙闪身回室内去唤厨师开始烹饪她的那份。
披着丝质晨袍的濑户朝泳池翩翩走来。
“早安,明美。”赤司从报纸边沿探来视线,恭和有礼。
懒得纠结于昨晚入睡前的不快,她心情比起昨日晴朗了许多。
“嗯。早上好。”她在他对面坐下,随手从小篮子里抄起了一块面包。晨炮领口松垮,半挂在她白皙消瘦的肩上,露出两截精致美丽的锁骨,若隐若现的光影。
“难得见你起这么早。”他的视线落在她脸孔上只有短暂的一秒,便再度回归到英文报纸的字里行间。
她咀嚼着略微干涩的面包,拧了拧眉,放下,“是在说我往日给你留下的印象毫无上进心且又好吃懒做吗?”
报纸后面的男子哑然,轻笑,拿她的刁钻没办法,“怎么会。”
她总是喜欢曲解他的话意,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舞团新剧目排练,我有很大一段落的功课落下,自然要追补。”往自己的杯中倾倒着橙汁。
榊太郎在签署合同之后,向她解释除了糖梅仙子之外,整剧几乎都已排竣。每天四小时的排练,总计超过一个月。等于她落下了超过120个小时的排练,且要在首演之前追赶回来。首演在即,两周之后,康斯坦斯便将在剧院向全日本观众呈上季度最受关注的作品。榊太郎一再询问她是否确定要跳这个角色。因为接受了,便意味着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她要付出非人的艰辛与刻苦,才能够与早已契合的舞团成员们融入一体,并将自己的部分烂熟于心。她归国后第一部作品,每一双眼睛都在零距离谛视关注,她更不能容许自己正式演出时生出一丝丝差错。
她掷地有声地向他说,‘我能胜任’。
百分之二百的信心。
她会让整个日本都眼前一亮的。
野心勃勃的念头使得她唇角不由自主翘起,表情终于愉快了一些。
管家也在这时端来了出炉的煎蛋和热食。
“你需要几点赶到舞团?”
“八点。”她答。
他看了看腕表,“那我随车送你。”
“对赤司先生来说,每一秒都是用美金来衡价的,还是没这个必要了吧。”酸溜溜地回复了他一句。
竟然还恶劣地称呼他为‘赤司先生’。
“顺路。”他脱口回答,目光从未离开过手中的读物。
意思是对她的关怀也是建立在‘不损失金钱,不伤害利益’的原则之上的。
她放下了手中的餐具,拍掉了巴掌上的渣屑,喝了口橙汁,懒得与他再玩类似的咬文嚼字游戏。
“还有,对我还唤什么‘赤司先生’……”他终于合拢了手中的晨报,面有悠悠笑意,眼中似是一池静水泛着动人涟漪,云淡风轻的口气,“再过不久我们也算是‘结发同枕席’的夫妻了。”
桌面下,他穿着皮鞋的脚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轻扫过她小腿的肌肤,转瞬而已。
“噗。”连忙拿餐巾堵住了嘴,锁眉,强咽下去了口中差点尽数喷出来的橙汁。
她嗔睨了他一眼。
赤司的专车一程将她送抵了剧院前。
她拾起真皮座椅上的包裹,坚定地对他说,“以后不必来接送了。让舞团的人看到了嘴杂。”
虽然她喜欢出风头,却不是以这种方式。她可不想被流言蜚语击打成筛子。
对方专注地看着膝盖上的黑色平板,语气温淡,“知道了。”
这算是答应她了。
紧接着,他抬眼,“今后会有另外一位司机来负责你的出行。”
“……”说了跟没说一样。
她可算知晓了赤司征十郎强大的掌控欲。
日后她才更加深刻地切身体会了赤司的可怕。
即便不在她的身边,看似对她放任且宽心,实则对她的言行举止,所到之处,所见之人,统统了如指掌。
来自赤司征十郎的全方位远程密切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