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倾壶歌

4、（四）当时只道是寻常

　　天色终于渐渐黯淡，然后没落入黑夜。从开始饮酒起，安汝怀就没有说一句话。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云应一直在说，边饮边说，他连插话的空间都没有。

　　云应说：“好久没有找个人，这么好好的说话了。”

　　云应说：“阿六虽能算是知己，可惜有些话对他仍旧是不便说的。对你却不同了……反正我很快就要离开了，对你说说也无妨罢。”

　　于是那一日，安汝怀听到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包括他心里一直的疑问，他想的那些问题，都一一被解开。故事听到最后，安汝怀几乎都要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只修行了五百年的大鹏。大鹏鸟聪颖异常，因而五百年即得正果，升入仙界，成了一位散仙。妖物成仙，大多都还保持着原先的秉性，不愿与仙界中人多打交道，也不愿受清规约束，因而做了散仙之后就返回下界，居于与世隔绝之处逍遥自在便罢。可这只大鹏鸟不满足于此，升仙之后在仙界寻访名师，希望修行境界再有突破。

　　仙界一位久不问事的上仙看中了大鹏的资质，收她为徒，悉心调教。不过十几年光景，大鹏鸟便更上一层楼，修为大进不说，也受到众仙的认可。谁也不知道，这只大鹏鸟爱上了自己的师父，日夜苦练，都是为了博师父开怀。

　　她还记得，师父说：“你既身为大鹏，从云端而来，就名云端罢。”

　　修行一事，最操之过急。云端急于求成，一不小心便走火入魔。师父行功就她，她却无意之中说出了埋藏已久的心事。那位上仙猝不及防，一惊之下，虽然救回了云端，却也伤损了自己的修行。从那日起，上仙便闭关不出，再不见她。

　　如今一年有余，她在仙界却不能面见他，日日受相思之苦，又百无聊赖。于是索性下凡入尘，体会人间世故。她不愿身为女儿，招来是非，于是便幻化为男儿，做起了教书育人的私塾先生。讲书时，她一如他，日子过得也还开心。

　　直到半年前，上仙修为有得，出关入凡，却没有知会任何人，包括她在内。

　　安汝怀听得痴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得继续沉默下去。云应顿了顿，又饮下一杯，叹了一声道：“徒儿喜欢师父，恐怕本就是孽障。说到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更是孽缘。”

　　云端匆匆赶去，才知上仙出关皆因星象有异，应在人间就是灾劫。两人联手，也足以平复乱象。只是不虞被厉害的妖物出手暗算，云端替上仙挡了一记，差点连保命的内丹都被震散。然而荡平妖物之后，上仙却拂袖而去，没有多看云端一眼。

　　这时云应也不说话了，只顾着喝酒。酒盅不过瘾，就换了大碗。酒坛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像是无底洞一般。

　　“还是人间好，有人情味，有酒喝。冷冰冰的仙界有什么好呢？”

　　云应咽了一大口酒，斜眼望了望苍穹。

　　安汝怀缓过神来，也饮了一口，脸上竟又泛了红。腼腆半日，他才缓缓道：“那么，老师……你愿意留在人间么？”

　　云应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只是顾着饮酒。

　　安汝怀叹息了一声，也就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