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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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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太太,这是你要的花。”
我回过头,是隔壁的藤真太太。她身穿深灰色的呢子外套,抱着一大捧蓝色矢车菊,笑吟吟地站在台阶下面。
“用我帮你吗?”她看了看我提满东西的双手,善解人意地问。
“嗯。谢谢……”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钥匙在我裤子左边的口袋里……”
随着钥匙的旋动,厚重的木门被打开,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深冬的傍晚,空气清冷,没有什么比回家更令人愉悦的事情了。
我把塑胶袋放在玄关的地板上,接过藤真太太手里的花,招呼她进来坐。
“不用了。”她拣着粘在衣服上的花瓣,笑眯眯地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哪里能打扰你啊?”又往屋里探一探头,惊叹道:“你家房子布置得真是漂亮,仙道先生能干得很啊!”
“哪里。”我嘴上说着,心里却十分自豪。
送走了藤真太太,我卷起袖子下厨。
煎柠檬鱼片,刺身拼盘,手捣乌冬面,海带汤……统统是他爱吃的。
热气腾腾的菜饭全部摆上桌,红酒也准备好,墙上的钟指向六点三十分,他还没回来。
我看看窗外,天空雾蒙蒙的,鸽翼般灰。
今夜,会下雪吧?
解下围裙,百无聊赖的我站到了镜子面前。
真是老了,岁月不饶人啊。我端详着眼角边新生的一丝细微的皱纹,不由叹气。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还那么年轻,朝气蓬勃,现在……都过三十的人了……
忽然,门铃响了。
我欣喜地跑出去,门开了,胖嘟嘟的儿子向我张开双臂:“妈妈……”
我一把抱起他,亲了又亲。
孩子的爸爸从后面进来,轻轻地关好门。
“凉子,结婚五周年快乐!”他把我和孩子揽在怀中,很温柔地说道。
“你还记得?”我差点哭出来,“我以为……你早忘了。”
“怎么会呢?”他放开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这是礼物。”
“谢谢,亲爱的。我也有礼物送给你呢。”我跑进客厅,抱出那捧向藤真夫妇买来的花,“蓝色矢车菊,你的最爱。”
他的眉轻微地皱了下,很快便舒展开,接过花,微笑起来:“谢谢,老婆。”
“吃饭吧。”
一家人围着餐桌坐好,在柔和的灯光下一起享用丰盛的大餐。
我是幸福的,能嫁给仙道彰,简直如灰姑娘嫁给王子,是非常非常幸福的。
尽管,我知道,他始终不能完全忘记他初恋的爱人,但是,没关系,我会努力的……
和他相识是极偶然的机会,七年前,我还只是一个贸易公司的小职员,大学毕业三年,正是女孩最好的年纪,无奈我身高175公分,瘦骨嶙峋,相貌……用别人的话说,是一点没有女孩子的俏丽,反倒有几分男生的英武,眉毛乌黑,眼睛细长,鼻梁挺直,嘴唇薄薄得成一条线,我又爱梳披肩发,前面留很长的刘海,几乎覆住眼睛,还好皮肤细腻白皙,算是难能的优点……最主要的是我的性格,沉默寡言,不会讨巧,偶尔一开口,寥寥数语就能呛人半死……这样的我,纵然身在花季,也和桃花无缘。
就在这个时候,我认识了仙道彰,准确地说,是边走路边看报表的我和边走路边翻阅资料的他撞了个满怀,然后,和无数烂俗电影里演的一样,我们都蹲下去捡各自的东西,无意中,他看到我,突然呆住,全身如化石般僵硬,刚拾起的东西又散落了一地。
我是不相信会有男人对自己一见钟情的,况且,他的眼神除了惊骇以外,还有深深的、匪夷所思的忧伤,尽管如此,他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我看也还是让我很不舒服,我咳嗽了一下,他却仿佛完全没有听见;我就着实有点生气,也没多想,平日里痛骂损友的句子张口就来:
“你白痴啊……”
谁料到,他听了这句子,更是失常,一把扣住我的手腕,莫名其妙地问:
“你是不是姓流川?”
我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揉着被他弄痛的腕子,白了他一眼:
“什么流川?我的名字是广末凉子!”
听到这句话,他好像从一个深远的梦里醒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对不起,小姐,我认错人了。”
说着,他帮我捡起那一大堆文件夹,又很绅士地扶我起来。
“可是……”他看了看我,还是忍不住说,“你和流川……我是说我的朋友……长得实在太相像了。”
说出“流川”二字的时候,他的眼睛有瞬间的黯然。
……
再后来,又和无数烂俗电影里演的一样,我发现他就是我新调来的上司,东京大学企管系毕业,现年30岁,有个很好听的名字:仙道彰。
慢慢地,接触多了,我发现仙道经理并不像他整日里呈现出的笑容一般清纯无辜,他是个谜,像个洋葱,你剥去了一层,却发现里面还另有一层,永远也剥不尽。他笑容总如阳光般灿烂,然而在某一个时刻,我却总能感觉到与之不符的东西,譬如,他时常会一个人坐着发呆,我要敲好几次门他才能听见;或者,他可以一动不动地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外面那棵红枫落叶,一站就站一下午,抱着双臂,一句话也不说。
那些叶子,在风里飘零、旋转、凋落,最终,被吹散了……
偶尔他也会盯着我看,但目光似乎蒙上了云雾,有些茫然,又有些寥落,有时候,他的目光根本没停在我身上,而是穿透我,好像看到了我身后,很遥远的地方。
没过多久,我终于知道了这位帅哥经理内心深处的秘密。
那是一次公司聚会,人缘极好的仙道经理被上司下属一通灌酒,酩酊大醉;而我也因为又一位死党出阁烦恼万分,多喝了几杯。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全屋子的人都走光了,只有仙道一人躺在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里。
“喂,醒醒。”我推推他,“起来,我送你回去了。”
他的眼睛动了动,微微地张开了,然后,忽然间,他一把抱住我,从肺腑里绞出一声呼唤:
“流川——”
“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喂,我不是——”我拼尽全力推开他,十分不悦,刚想骂他两句,却发现一向气度非凡、潇洒倜傥的仙道经理,此时却抱着头,像个小孩子一样痛哭失声。
“你怎么啦?”我赶忙上前,拍着他的背,却不料这一拍,仙道“哇”地呕了出来,接着就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一直到吐不出东西为止。
……
那天晚上,我终于知道了那个“流川”,全名叫流川枫,是他的高中同学,也是他的初恋。
“那么,她现在在哪里呢?”我们坐在地板上,靠着墙,抱着膝,我好奇地问他。
“死了。”仙道闭上眼睛,脸色如墙壁般灰白,“七年前,车祸。”
一阵寒意爬上我的背脊,心里泛起了深深的同情,原来面前这个大男人,欢笑的屏障后,隐藏着这么沉重的悲伤啊。
第二天去上班,还没到办公室就听到同事们议论纷纷,我进去才知道,仙道经理向上司提出辞呈了。
“是因为我吗?因为昨晚的事?”我走进经理室,关好门,他正在收拾东西,背对着我。
“对不起,广末小姐。”他抬起头,“你和流川长得实在太像,我不想造成误会,也不想……”他顿了顿,“让自己生活在错觉里。”
“看到我,你就想起她,这样让你痛苦,是吗?”我走近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避开我的眼神,继续收拾东西,也不说话。
“可是,她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应该忘记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这样冠冕堂皇的劝解纯属隔靴搔痒,我自己也越说越小声。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到平静地看着他离开,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似乎他这一走,我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真的要走?”
他点头,很是坚决。
看来是真的了,我顿时心焦如焚,像被人抽掉了理智,只想把他留住,别的什么都不管了。一时情急,居然拉住了他的袖子:
“你这是逃避你知道吗?就算你离开这里,见不到我,也还是忘不了流川,你得去面对才行……”
他看着我,微微笑了:
“谁说我要忘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