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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琴师] 桐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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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师》又名为《桐木》
--作者:封莲
(序)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桐木。
(一)
我一生最高兴的是与你相逢,最难忘的是那一年我拖着枷锁离开宫阙,抬头便见你站在城楼上。我看见你望着我笑。记起你说:桐木,我不要你为我弹琴,我要你好好活下去。
最是难以忘却,偏偏最是伤痛。
(二)
夜色中寒风瑟瑟,美轮美奂的宫殿中,月光长长长长,落下,搅乱一夜秋色。烛火摇曳,弦声切断一抹思绪。年轻的君王端坐于万丈高台,台下,白衣的琴师低头信手徐徐弹奏。
一阕琴音落下,像是有人将千万情丝寄于其中。遥远的天色似有一颗璀璨的星光闪耀,与之呼应。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夜色下,蓦然回首方才记起年年月月便在这曲中划过,他日日夜夜练着这首曲子,情至深处忽觉眉头下一滴清泪,冷瑟瑟,宛若刀割般疼痛。
那一年秋风晓月,残月如钩。那一年月光下深深拥抱在一起的身影,那一年烛火下交叠摇曳的身姿。彼时云缱绻,谁的容颜如画,谁说他甘愿不爱江山爱美人。
他只笑,谁人年少不曾轻狂。
远处湖边,月光落下,层层涟漪随同那清风一同荡漾。他说他看见一只蝴蝶飞过一片湖水,却在回来的途中遇上一朵菡萏,蝴蝶本来可以飞回去,却为了多看一眼那菡萏,飞到一半,最后体力不支坠入湖底,骤然,宛若千丈寒冰,彻骨心凉…
再后来,便无了后来……
夜色中,长风轻起,他白衣翩跹,灯火渲染一袭温度,他指尖却如寒冰般冰凉。他说:我便是那只落水的蝴蝶。
那时他还年少,那时他亦不是君王。最难忘却,却最是伤痛。
那年初见,如今早就过了朝朝暮暮。再提起陈年旧事,他总是轻笑,一袭白衣衬得一张脸也是惨白的颜色。
他记起彼时他坐在窗台,青萝蔓蔓,他低眉为他抚琴,白纱帐后的身影被窗外那层暖暖漫射照落,映入眼底,恰若看见那一抹绿意,又像是看见了那一道白光。
君王年少时还未做君王,眉眼间却已经有了帝王的威仪。他低眼睥了他一眼,只道:“你既喜欢这把桐木,我便赐你名为桐木。”
他在这宫中抚琴,手中这把桐木琴自到他手上再没离过。他在这宫阙里待了多少年,便弹奏了多少年,这琴,便陪了他多少年。
夜色中远处天边一道乌云弥漫,而宫殿四处挂满了千千万万盏漂亮的宫灯,流光华彩,变化时掌灯的宫娥个个美貌如花。只是,却也越发衬托这寂寥的秋夜。忽的,君王微微皱起眉头,低眼,对上那一张低着头很是认真的脸。
“桐木。”他轻声唤了一句,他在台下调琴,方才听见,抚琴的指尖略略一颤。
宫殿外一阵长长的秋风如月色划过古墓般凄凉,落在树梢引得残叶瑟瑟发抖。宛若他手下的琴音,指尖一刹那的失神,琴声刺耳,像是一把生锈的长剑深深划破。
“大胆。拖出去,仗责三十。”
琴师微微一愣,人已经被人拖了下去。只是他的表情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凉薄的像是一剪纸,烛火下,君王低头看去,对上他惨白的面容。
他八岁入宫,他比他还要小了两岁。他说:我要陪着你,一生一世为你抚琴。他将悲欢离合谱曲为他吟唱,他将岁岁年年做了这金碧辉煌宫阙的一瞬芳华,他将自己所有的才能、美貌、年少,甚至于身体一起献给了他。
他的君王看着他的时候目光对上又移开。
(三)
“桐木啊、桐木,你看…看,这天下”
“你可知在这世间有什么可与这日月同辉,有什么可与这天地比高,有什么可以越过天荒地老,有什么可以倾覆海枯石烂。岁岁年年,年年岁岁,有什么…可以永生不灭,直至他日我骨灰泯灭。”
“桐木…有什么可叫人永生不忘?是情,还是爱?”
(四)
伴君如伴虎,谁人不知道这个道理,他给人拖出去狠狠杖责了又赶出了宫。那时却已是冬至。
他知道他还心存犹豫,只是他没了琴,也弹不了曲,他再留着自己也没了用。
那一天寒风阵阵,宫外下起了鹅毛大雪,他被赶出去时身上的东西有给守门的士兵收剐了干净。“我看你也活不了多久,又何须要这些。”
他拖着沉沉的锁链,被人从身后轻轻一推,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
“锁…”他躺在地上,用最后一点余力拉扯住其中一个士兵的下摆,对方一脚猛踹在他的肩头:“都要死了,还管这些,给你套上脚链,日后死了也不至于三魂七魄的飞乱了。”那人冷嘲热讽般笑了起来,末后几个士兵一起走了进去。
皇城的门一关上,外边只见皑皑白雪。四周一片苍茫,像是望不着边。他趴在雪地上浑身上下被冻得毫无知觉,一身单薄的衣裳无法抵御寒冷的冬至。
直至他无力的抬头朝着城门上用力眺望,年轻的君王站在城门上神情凝重的低眼扫了他一眼。
“桐木。”他觉得他似乎开口说了什么,眼底昏昏沉沉才看清他的影子,然后他像是没事人一样用尽全力站了起来,只是还没几步,人又倒了下来。
他昏昏沉沉间像是听见了什么,仿佛有一骑铁马奔腾而来,千军万马似乎要踏平这一片被白雪覆盖的黄土,似要踏裂着皇城之外的每一寸地方。
他记起他的话,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想忘也忘不掉一般。他说:“桐木,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桐木。”
(五)
桐木,普天皆可灭,唯有你,我不想看着你死去。
留着你的眼,替我看,看这天下,看这山河,看这世间,看遍海枯石烂,看遍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直至我,骨灰泯灭。
(六)
他醒了,醒来时候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他不曾想。他以为自己或该冻死,再不然也会因为生病而病死,他不曾觉得自己还能活过来。
当他坐在床上呆呆看着前方,不远处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你醒了。”
他侧过头去,苍白的面容满是病态,对上一张凤眼微挑,面容白皙红润,神采奕奕的俊秀少年。
他浑身战栗,方才想起自己做了地方的俘虏,用尽全力紧紧抓着手中的杯子,低头看着自己一双被冻的通红而无知觉的手,觉得那根本不像是自己的手。
“你很冷吧。”少年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紫檀炉递给他,“抱着这玩意就不冷了。”
他下意识推开那人,慌慌张张缩回了手,那人却用力捉住他的手不放,“怎么扭扭捏捏跟个姑娘似的。”最后用了强力塞在了他怀里。
“喂,说句话如何?”
那少年走开了,但是没过一会儿又转回了身。
“不如说说你的名字。”少年笑的很明媚,整张脸看上去就带着一种活力,像是春天复苏时,曾经他在宫殿内看见的青萝。
但是他终究没说话,看着对方有些慌张,却听对方摆摆手,笑:“看你长得不错,原来是个哑巴?”
他是琴师,只弹琴,只作曲,便是哑了,也好过坏了一双手。他在心底这么想着,可是为什么他活过来了,偏偏坏了的只有手。
他低沉着脸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漫无目的望着自己的一双手。
少年方才懂了:“不用担心…我会治好你的手。”
治好?如何治好?他的手早给人废了,他最爱的君王废了他的一双手,用最痛苦的方法,将他手上的青筋一根根抽了出来…他怎么说的出口。
因为他早就忘记了…
“你…哭什么?”年轻俊逸的少年站在远处望着他,看着他淡薄的身体整个不停地颤抖,看着他泪如雨下,却从始至终不曾抬一下头。
半晌他才听见对方缓缓张开口,声音犹如天籁一般,却淡薄而无力:“请,放我回去吧…”
放我回去吧。他听见他这么说,他以为他是被他们所俘虏了吗?
重点不在这儿…少年瞪大眼看着他,不敢相信:“你…说什么…”放他出去与死又有何区别
“请…放我走。”琴师说这一句话时才缓缓抬起了头,面色白的像是一张纸,眼睛湿漉漉的望着他,他的模样很憔悴,像是一张被吸干了魂魄的鬼。
很长很黑的发,发丝轻轻垂落在两肩之上,淡薄的肩膀却像是无力承受,少年还未反应过来,却听“碰碰”一声响,床上的人已经摔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少年飞奔过去,双手小心翼翼扶起他,他鬼使神差望着他,急切的、迫切的、害怕的望着他,“就算真的断了手…还有我。”
(七)
君王年幼时还不作君王,桐木少年时候也非唤作桐木。
“桐木?桐木…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他常常这般问起。
“桐木…桐木、你不喜欢我送给你的琴吗。”
桐木,你怎么就不懂…夜色中有谁对月低吟,只可惜一切的生息很快便要骤然泯灭于这片无垠的苍穹,很可惜马蹄铮铮,兵临城下,马上便要破了他的皇城。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他记得他宫阙看他一遍遍吟唱,夜色中白衣入眼,他眼底便再无了其他。
夜色寂寥,因为他再也听不见他的琴声…年轻的君王闭上眼缓缓抬头望向天边,他低声念着一个名字“桐木…桐木…”
他笑。待到你再回来,而孤王已经不在了吧。
(八)
三年后。那一日兵临城下,他看见他的君王纵身坠下…
三日后,他在君王的寝宫内找到了那把琴,只可惜,他用力拿起,指尖方才触碰,琴已经直直摔在地上。
“怎么…”俊逸的少年已经长得越发成熟,长身玉立,长发高冠竖起,身姿潇洒,神采奕奕,他从屋外踏入,看着他的模样惊慌不已,他承诺了无数遍,看着他哭的声嘶力竭,就好像是在为自己哭泣:“我会…治好你的手,一定会治好你的手…”
少年抱着他痛哭流涕,从始至终未曾见他一张脸面无表情。
他忽的开口,一双毫无知觉的手用力摸上地上的琴,手指每动一次都如钻心疼痛,其实,他早就不知疼痛为何。他早知他这双手已经无药可治。看上去一如往昔,却早断了最重要的东西。
少年拽住他的手,像握着一节无力的软骨,他尽可能展颜:“琴断了就断了…”
他说:“一年内我定找人治好你的手。”
他说:“我找人替你做最好的琴。”
他说:“我替你觅绝好的琴谱。”
他只看着他淡淡的、无力的笑:“如是不能呢…”
(九)
“我…只要这把琴。”
少年拿着断了的横琴,终于冷冷嗤笑:“这把琴已经断了。”
(十)
“桐木、桐木…”
他又记起他的声音,君王的声音中总是透着一股英姿勃发,却带着一种严谨,只那句话,他是笑着:桐木,我要你活着,不要你为我弹琴。
“桐木啊,桐木,他日孤王死了,你便是自由之身。”
“桐木,普天皆可灭,唯有你,我不愿你陪我一同葬这亡国…不愿你与我这昏君一同留着史册,遗臭万年。”
“桐木,桐木,唯有你…从不亏欠我…”
只是,他忘了一件事。他是一名琴师。他为琴而生,便也意味着,为琴而死。
(十一)
夜色凉薄,寒水侵染白衣,夏至未果,春芳渐进,他望见碧水湖畔一株青莲菡萏…
那一年是谁这般嬉笑:我便是那只蝶,我飞的过湖水,却逃不过自己的真心。
(十二)
夜色中有人在低吟浅唱,声音在昏暗中被寒意一点点侵蚀。
谁能懂。
谁能明了…一生为了谁抚琴,一生为了谁吟唱…今日,那个人在哪里…明日,我又在那里?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未及已,儿女罗酒浆。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千万年斑驳沉浮,这世间从来不缺伤春怀旧、悲古伤秋的人。
只是,谁能懂我…
“桐木…桐木……”
“谁能懂我??是这天下,还是这江山,还是这岁岁年年…”
(十三)
桐木本不叫桐木,他曾问他:“桐木…你恨我吗。你讨厌这个名字吗?我所有的,原本该是你的…这一切,原本该是你的…”
“…我、并不在乎…我只想做你的琴师,为你抚一辈子的琴,用曲为你录一生的悲欢离合…”
“因为,我是你的桐木…我不是你的兄长,我是你的桐木、你的琴师…”
(尾)
那一年的承诺,连同那血迹一同刻下,刻在他的心底,他的身上。最是难以忘却,却偏偏最是痛苦。
他笑:“这乱世,人人命如飞蓬,这天下,万古枯,江山尽染血,这世间,成者为王、败者寇。”
“我的君王…我们比谁都明白,在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永恒,爱与恨都太过廉价。”
“所以,我愿意与你一起死去,直至骨灰泯灭。”(完)2013.1.1.
【附:此区为每章单独的古风短文,有悲有喜,风格相似又有些不同,喜欢的各位可以小小收藏一下文章或者专栏。此文写于2012年12月末,发表于2013.1.虽然那时候说了,灵感和音频怪物的《琴师》有关,但是从那时候至今,确实是两个没有任何联系的文章,属于作者的原创文。但是音频大的作品都非常喜欢:-)我会一脸傲娇的说,比起河图大人,我更喜欢老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