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魔借犊》一稻丰

4、白伏镇一

　　刘向人虽死了，生意还在，魏淑子是敬业人士，她决定去白伏镇寻找“良哥”。

　　傍晚进城，通过北门来到白伏镇旧城区。旧城区还保留着民国时期的建筑风格，走在街道上就像置身于时代的裂痕当中，让人产生一种古老沉静的神秘感。留在旧城区的人大多是习惯了缓慢而清闲的生活步调，相对于大城市的繁华，这里还残留着七八十年代的生活氛围。

　　虽然魏淑子没经历过改革开放之初那个既平静又充满生机的年代，但通过文字描述和照片记录能窥其面貌，那时的人和那时的社会温暖淳朴，是很多新生代文艺青年的憧憬。

　　她现在所走的这条街道因城隍庙得名，叫做“三官街”。晚间凉风送爽，燥热降了些，三官街进入热闹的晚市，各店家等不及在门前泼盆冷水，让被大太阳烤了一天的柏油马路降降温。纳凉的人群陆续走上街头，商贩撑棚子挂灯，路边摊沿街摆开。烧烤摊、大排档、小吃铺，那是应有尽有。在中国，吃是头等大事，只愁没地方坐，不愁没地方吃。

　　魏淑子还不饿，她按照预定路线先去了城隍庙旁的小百花巷。这条巷子名声响亮，巷内有白伏镇的名产：鬼市。

　　想要进入小百花巷，就必须先通过城隍庙前耸立的“双虎石墩”，这双虎石墩也颇有来历，据说是东北桃都鬼王兄弟神荼、郁垒的白虎坐骑，鬼王出巡时，这两头白虎就把守在鬼门关前，专门吞吃妄图出逃的恶鬼。

　　魏淑子穿过双虎石墩，瞬间感到气温下降，迎面吹来一阵冷风，黏黏湿湿的，拂过皮肤，激起满胳膊的鸡皮疙瘩。

　　这会儿晚市已开场，巷内人头攒动，有上百个摊铺，卖的大多是旧货古玩，往来客人压肩叠背，摊位上方虽有大灯照明，但市内仍是荧光一片，大多客人都会自备手电筒，还能看到拿布袋和放大镜的人，这是职业淘货人，专门在一堆假货赝品当中挑珍宝，俗称“大浪淘沙”。

　　魏淑子发现有少数客人面色泛青，低着头，缓缓穿梭在人群当中，这些人身影飘忽，五官模糊，看起来死气沉沉。就因为有这些“青脸客”的存在，整条街的气氛都变得十分诡异。

　　魏淑子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站好，从包里掏出一面镜子，是一面铜镜，呈八瓣莲花形，径长约十厘米，上雕百鸟衔枝图纹，背面有栓绳子的纽结，镜面斑驳粗糙，基本照不出景象来。

　　没关系，这是魏淑子家传的法器，名叫阴阳骨相镜，不是用来照人的普通的镜子。魏淑子用柳枝水把镜子从前到后擦了一遍，再把镜面对向街道。粗糙斑驳的镜面上出现了影像，是人和骨架的双重影像。

　　这镜子比较特殊，活人照进去是骨架，死人照进去是活人，也就是说，这巷子里人鬼混杂，鬼还不少，看起来是很普通的游魂。

　　魏淑子收起骨相镜，像没事人一样沿街闲逛，走没多久，又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所有摊主都准备了两套行头，一套是寻常卖的货品，一套是纸糊的祭奠物，每个摊位前都放着水碗，交易时如果有硬币，买家会很自觉地往碗里投。

　　魏淑子走到一家卖旧书报的摊位上，挑了两套集邮本，价格是一百二十七元，付了一张百元大钞，两张十元，一张五元和两个一块钱硬币。她把钱卷起来，直接交给摊主。摊主表情怪异地瞟了魏淑子一眼，把两个硬币丢进水碗里，纸钞拿起来一张张闻。

　　魏淑子摆出不爽的脸：“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的钱又不是从阴沟里掏出来的。”

　　摊主把钞票装进铁盒子里，打起笑脸说：“小姐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当然不是你的问题。”

　　魏淑子跟摊主搭上了：“那是什么原因？我看这条巷子怪怪的，你们摆摊的也奇怪，怎么还卖纸品？搞得像开纸扎行一样，难道这附近有墓地。”

　　摊主说：“小姐不是本地人吧，我们这巷子可有来历了，虽然附近没墓地也没火葬场，可比火葬场还厉害。”

　　他把手往巷子深处一指：

　　“那头左拐有条死胡同，胡同里顺一排全是寿店，又叫寿店一条街，我们从不在那条街上摆摊，因为死胡同尽头的那堵墙是个阴阳交汇口，一到晚上，对面的兄弟姐妹就会出来逛市场购物，得给他们让条畅行无阻的通道出来。”

　　魏淑子笑了：“老板，你这说得也太玄乎了，什么年代还信这个？”

　　摊主煞有介事地说：“说玄乎也确实玄乎，不过你还真别不信，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把硬币投水碗里？还要闻纸钞？就怕那是鬼把戏，如果这钱是对面同胞付的，晚上看不出来，天一亮就会变成冥钞蜡币，所以要把硬币投进水里，沉底是真的，浮上来就是假的，纸钞没法验，只能靠鼻子闻。”

　　魏淑子指着纸糊的祭奠物问道：“那个也是为隔壁友邻准备的？”

　　摊主说：“是啊，如果收到□□，就给纸糊的货，隔壁客人一般不会带走，指明了要哪个，写上名字日期，隔天帮忙烧掉就成。”

　　魏淑子咋舌：“老板，我说你们也真胆大热心，这种生意也敢做？”

　　摊主摇着扇子笑：“我们做生意的很讲究积阴德，从这边客人身上赚生计，从对面客人身上攒福德，何乐而不为？”

　　魏淑子心想：你们少坑几个人、少卖几件假货就算是给自己积德了。

　　问完话后，她继续逛街，从巷头游荡到巷尾，来到摊主所说的寿店一条街，立刻被三岔口的霓虹灯招牌给闪花了眼。不知是哪位有才人士在寿店街的街口开了家游戏厅，店名还很应景，叫“鬼□□娱乐中心”。

　　魏淑子进门打探，发现店里生意挺好，人气旺鬼气大概也挺旺。柜台上同样摆着两套行头，一套是普通的游戏币，还有一套是竹币和纸币，想来这里“赌鬼”不少。站柜台的小哥一见到魏淑子就把她往外赶，像赶苍蝇似的，语气凶恶，态度非常差。

　　魏淑子把一张□□放在柜台上，客气地说：“这位小哥，我已经成年了，玩玩街机总可以吧。”

　　小哥不知道在哪受了气，情绪奇差，不干不净地说：“管你他妈成不成年，我们老板讨厌母的，咱店不接小蹄子，管你是人是鬼，都他妈给我滚。”

　　魏淑子很礼貌地问：“请问你们老板是先生还是小姐？”

　　小哥一愣：“男的，咋啦？”

　　魏淑子嘿嘿冷笑，吐舌头扮了个鬼脸：“那你们老板不是光棍汉就是个大玻璃。”

　　说完掉头就走，柜台小哥追出店门，在她身后骂了一堆不堪入耳的脏话。

　　魏淑子没理他，出了小百花巷，在城隍庙对面一家人少的清真店吃晚饭。魏淑子挑了角落的一张座位坐下，点了份土豆丝拌面、一张馕饼和白菜豆腐汤，菜上桌后，就闷声不吭地吃起来。

　　没吃几口，有二男一女推门进入，立刻引起了店内客人的高度关注。这三人扮相各异，气质特殊，聚在一起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