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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伤鹿(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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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介的满月刚过三天,昭霞殿似乎还沾染着宴罢之后的疲倦和喜气,百子屏换成了夜宴屏,两个舞姬在地衣旋转跳舞,衣裙似乎要从屏风上飞出来。
玄凌一个多月没在昭霞殿中歇息,二人倒有几分小别胜新婚的意味。帐中香暖,玄凌枕在朱宜修的膝上,微阖着双目。朱宜修不敢惊扰他,只是略担心他躺得不舒服,玄凌应是累了,双目隐有淡淡的青色。朱宜修觉得心疼,只盼他能好眠,用手轻轻地梳理着他解开的黑发。
玄凌感到她的手轻柔仿似羽毛,不带一丝情欲。半晌终于开口道:“朕不是阿介。”
朱宜修吃了一惊,然后涨红脸了:“臣妾何时当圣上是阿介?”
玄凌闷笑出声,账中鹅梨香似是越发甜腻。
翌日,朱宜修的眉梢眼角是挡也挡不住的春情,用过早膳,送走玄凌,朱宜修领着剪秋等人看端妃命人送来的满月礼。
朱成璧一句好好养病,几乎是禁了端妃的足。端妃也算求仁得仁,静处深宫比吃斋念佛的朱成璧更似方外之人。德妃、贤妃偶尔去看她,也不过略坐片刻,便让端妃以生怕过了病气将二人给打发了,倒是朱柔则再忙也是隔三岔五去端妃那小坐片刻。
剪秋看着精致的小衣小帽,道:“宫中都道端妃娘娘和纯淑妃娘娘交情至深,情同姐妹。纯淑妃娘娘琵琶弹得好,还特特亲教端妃娘娘,以免端妃娘娘病中孤寂。”
朱宜修笑:“那也是长姐和端妃的缘分。”姐妹情深云云不过一笑话耳,别说瞒不过德妃等人,怕是玄凌都不信。
染冬皱了皱鼻:“奴婢倒是听闻,端妃娘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比纯淑娘娘差,只是入宫后反倒丢下了。”
齐家教出的女儿自是不会差。
朱宜修又看了看端妃送来的小衣,一针一线怕是亲手所绣,抚着细密的针脚,心道:百忍成金,只是有几人能挨过心上所扎一刀?端妃尚是青春少艾,岁月长寂,真当自己枯朽腐木不成。
江福海神色凝重领着一个小宫女脚步慌乱,朱宜修看了他一眼,江福海忙躬身上前,低声道:“娘娘,贤妃出事了!”
这小宫女年岁尚幼,受了惊吓之后脸色苍白。她一路疾奔而来,身上隐有细汗,心神慌乱。又被江福海呵斥了几声,更是六神无主。脚步虚浮地跟着进了偏殿暖阁,只惊得把要说得话全都抛在了脑后,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冲着朱宜修嗑了一个头。暖阁内那些奇珍异草,经冬也未曾凋谢,绿意盎然,隐隐散发着奇异的苦香。
小宫女头都不敢抬,只见上方朱宜修香色的裙摆拖在地上,满满绣着栖立式鸾鸟街草纹,每只鸾鸟活灵活现,双眼似能视人一般。
听到朱宜修问: “贤妃出了何事?”她的声音不轻不重,明明很近,却似远远隔了一层。
小宫女大气不敢出,身子抖得差点跪不住:“回……回禀……”
江福海喝道:“内侍省就是这么教你与贵主回话?”
小宫女一惊之下,狠狠嗑了一个头,大声泣道:“回禀贵妃娘娘,贤妃娘娘被纯淑妃娘娘罚跪,小产了。”
朱宜修看了眼江福海,江福海微微点头,剪秋等人俱是一惊。
贤妃宫中早已闹成一团,朱柔则呆呆立在一侧,容颜似雪,摇摇欲坠,她身边的柳意、寄语都白了脸。
贤妃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也不知是恨是痛,只一味紧紧抓着一旁德妃的手,直掐得德妃一只手鲜血淋漓,德妃竟是忘了痛般不敢把手收回来,只得叫了声:“妹妹!”
贤妃伤痛难抑,脸上半点血色也无,德妃叫她几声,她都恍若未闻,悲泣之声呜咽暗哑,宛如泣血。
朱柔则再也站不稳身形,摇头泣道:“姐姐,妹妹真的不知,真的不知啊!”
贤妃听到朱柔则的声音,蓦然一惊,忽地推开德妃的手。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从床上下来,德妃与宫女竟是拉她不住。
朱柔则见她两眼通红,形如恶鬼,不觉便倒退了一步,正要说话。只觉脸上火灼似的疼痛,贤妃一记耳光狠狠地甩在她的脸上。朱柔则惊呼一声,应声倒地,白玉般的脸上浮着一个鲜红的掌印和几道指甲带出的血痕。
“你不知?你竟道你不知?”贤妃这一巴掌似是用尽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你不知便能还我的孩儿吗?”
朱宜修一来便见如此情形,当下斥道:“简直混账!还不把你们娘娘扶回床上。”
贤妃身边的近身宫女这才大梦初醒一般,上来又是哭又是劝又是跪这才让贤妃回到了床上。
朱柔则见到朱宜修,似是找到了根救命稻草,抓着朱宜修的手哭道:“明娴姐姐,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我罚贤妃也只是气不过她污蔑于我,我真不知道贤妃姐姐有了身孕……”
朱宜修阻拦尚来不急,德妃怒道:“纯淑妃娘娘,纵是有错,论理你、本宫、贤妃都是平级,不过皇家之妾,朱侯府的家教,妾都是另一个妾来管教的不成?”
朱柔则身边的竹语姑姑看了眼德妃,施了一礼道:“德妃娘娘慎言,纯淑妃娘娘管理后宫行的是太后娘娘的手令。”
贤妃哈哈大笑,她失子之下,心中激痛,浑不像平时的瞻前顾后,只觉不过一死耳,当下讥笑道:“本宫的骨肉莫不是皇家的骨肉?这皇家莫不是……”
“放肆。”朱宜修大怒,见众人微静,看了眼跪在一边大气不敢喘一声的太医,沉声吩咐道,“俞太医,贤妃娘娘眼下身体如何?小月之人如何能如此胡闹?你一为医的,就不知劝诫?出了差池你如何担待?”
俞太医忙迭声请罪,重又为贤妃把脉问诊。
“劳烦竹语姑姑先送纯叔妃娘娘回棠梨宫,是非曲直自有圣上断论。”朱宜修又道。
竹语深深地看了眼朱宜修,扶起哭得跟泪人似的朱柔则低声劝慰了几句。朱柔则泪眼盈盈地向朱宜修行了一礼:“臣妾虽非无心,但错已铸成,臣妾自当认罚。”
贤妃一听此言目眦欲裂,朱宜修扫了眼她身边的宫女琉璃,琉璃忙伏身跪下悲泣道:“娘娘,你若有个差错,让奴婢等人如何是好!”
贤妃泣不成声,万念成灰,木然道:“本宫失了孩儿,还能如何差错?”
朱柔则似是不堪承受,失魂落魄地随着竹语走了。
贤妃的目光鬼魅般跟着朱柔则,直至见也看不见朱柔则一行人的半点身影,这才幽幽收回。定定地看着朱宜修,道:“明娴贵妃,若有人伤了皇长子,你待如何?”
剪秋恼怒地一扬眉,这个贤妃竟拿皇长子说事。朱宜修却没理她,只对德妃道:“德妃在此多陪陪贤妃,万事自有圣上做主。”
德妃点头应诺,朱宜修鲜少拿出贵妃的架式,平素也是随和的模样,她竟真忘了她也有金刚目。
贤妃惨然一笑,只是低声道:“做主?明娴贵妃何必自欺。”
朱宜修暗暗压下心中的恼意,贤妃所言自是指朱成璧若一力保朱柔则,玄凌也没有办法。只是她言语之中的轻蔑之意,让朱宜修着恼。
当下道:“宫中请脉,各宫各院,俱有命脉在案。你有孕二月有余,因何无人回禀?”
贤妃顿时掩声哀泣:“臣妾……臣妾……以……为……”
朱宜修见她苍白憔悴,似是除了流泪再无可为,看着的确令人心中发酸,收了未尽自言,带着剪秋江福海在外殿坐下,静侯玄凌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