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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玄义(五) ...

  •   集锦篇第八十三章

      也许藏有一个重洋,但流出来,只是两颗泪珠。——舒婷

      很多时候陈尘雪扪心自问,不能不说自己既不是好人,也不是优秀的人,甚至不是能吃苦的人,生活压迫下来,她表现出的形状和当初的想象完全不同。

      但假如说生命里有哪一块是干净的,那一定是对俞玄义的爱情。

      我并不高尚,可是我的感情很高尚。

      有的时候她会这么安慰自己,那样,颠沛流离痛苦昏乱的一生,仿佛也有终于有了点符合自己期望的棱角。

      为接近他,她用了三年。

      那天陈尘雪在明莼家里,她坐在阳台上的藤椅里晒太阳,捧一本《红楼梦》看。俞玄义来探望大哥嫂子,突如其然看到这一幕,一时有点发怔。

      太像明莼。

      左右无事,就等着开饭,俞玄义也就和陈尘雪攀谈起来。她在那儿和他仔细分辩《红楼梦》里的宝黛恋,讲“诉肺腑情迷活宝玉”。

      俞玄义一边听一边说:“嗯,是,那一段确实是这样——阿莼也仔细研究过这一段,她就《红楼梦》写过三四篇读后感,你看过吗?”

      说着说着,就又说到了明莼。陈尘雪说:“嗯,她写的东西我没怎么读,她老是不好意思,不过您都看过吧。”

      俞玄义笑笑。因为发自内心,并非礼貌式微笑,所以格外难得和珍稀。

      陈尘雪低头继续说:“宝玉不是就说么,‘好妹妹,你皆是因不放心的缘故,才弄了一身的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至于一日重过一日’。后来又把袭人当作了黛玉,跟她告白说,‘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只不敢告诉人,只怕你的病好了,我的病才好呢’……”

      俞玄义边听边笑,他不免回忆起明莼给他重复这段话的情形,说完阿莼就摇头感叹说:“我的天,我看书的时候可没发觉这两个人这么肉麻。还有《陆小凤传奇》里,西门吹雪和他老婆讲情话也是,肉麻到正常人受不了,唉,这些人真是!”

      突然有人嗤笑道:“你也弄了一身的病,我也弄了一身的病,这说的谁呀?刚从三亚回来吧,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你在三亚得了艾滋,我在上海得了H7N9是不是?”

      两个人一起抬头瞪过去,看是谁这么大逆不道亵渎名著,结果均气馁地移开目光。来人斜靠在门框上,理的是最中规中矩的小平头,可是眉清目朗五官秀致,一身军装,是个英气勃勃的美青年。

      这人谁也招惹不起,用好听的话说是打小儿古灵精怪,用不好听的话就是混世魔王。

      明柯说:“哟,陈尘雪。”

      尘雪再不敢坦然坐着,从椅子里站起来说:“明柯,好久不见你了。”

      明柯点头说:“那是,我一两年才回一次家,你就是往我家跑得再勤也见不着我,这是理所当然的。”他转头和俞玄义说,“没想到今天能在这儿瞧见你,怎么,不在你那破岛上抱着我姐的坟咕咕叨叨啦?跟唐僧似的,没准哪天我姐能给你烦活过来。”

      俞玄义说:“你还能摸到你们家的门在哪,这倒是挺让人惊讶的——你这次回来,是不是有事儿要和我说?”

      明柯说:“我和你能有什么话题?去去,一边去。”

      俞玄义嗤笑:“你才多大点军衔,竟然也敢参合军方实验基地的事儿……呵,你当老头子是瞎子?你在他的地盘上呢。这不,被强制休假了吧。”

      明柯几乎跳了起来,他使劲儿瞪着俞玄义,俞玄义走过来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明柯也就心不甘情不愿地随着他往房间里走过去了。陈尘雪举目四顾,见明莼爸爸依旧在书房练字,明莼妈妈依旧在厨房做饭,按捺不住地贴到房门上。

      正巧她包里有极小一截中空的铜管儿——那是小乖玩具上的一截配件——于是顺势把铜管挨到了耳朵上。

      明柯质问:“你怎么知道?”

      俞玄义说:“我和你没必要窝里斗,给外人看笑话。有些事儿,你去请教别人还不如来请教我,我才是你亲叔叔呢。老头子另外的两个侄儿,何尝和你有什么血缘关系。”

      明柯给他这温和的训诫弄得闷头闷脑,过一会说:“那照你这么说,其实爷爷和我也没血缘关系……”

      俞玄义摇头说:“这不一样。你读颜氏家训就知道,后母多半会虐待前妻留下来的孩子,但继父很少会苛待妻子带来的孩子的。而且你又不一样,你是第三代了,在老头子心里和亲孙子没有任何区别。”他想想,笑了一声,“且他也不会有亲孙子了,只得靠你啦。”

      明柯哼笑:“是吗,要是美国的那个实验室真的把我姐的克隆人做出来了,那你不就可以有儿女了吗?”他的声音带上一些狡诈,“不如你说说,当初有没有想过和我姐有个结果?结婚什么的是不可能了,比如说,有个孩子?咳,那我该叫他什么?外甥啊还是表弟啊?”

      陈尘雪心惊肉跳,魂飞九天。

      俞玄义沉默了良久,才用一种陈尘雪从未听闻过的、虚弱而无力的语气说:“你觉得这种手段可信吗?不,这太超出伦理界限,总让人难以接受。而且后果莫测,也只有那群科学家会有充分信心,这种事情,除了你和我世界上还有谁会接受呢?这么虚无缥缈的事情……”

      明柯的声音里也染上了不确定,但他秉持着一贯强硬的语气:“这总比你去找什么印度教大师好吧?前生后世岂不是更加没头脑?要相信科学!别想什么灵魂不灵魂的事了,先把物质条件解决了是正经。”

      说着,他神气活现地教训俞玄义:“你在美国和瑞士斥巨资资助的实验项目也不够靠谱,个人力量哪里比得上国家机器?我看你还是回去跟爷爷服个软,哄得他高兴了,没准——”

      俞玄义打断了他:“你哄得他够高兴了吧?他答应你没?”

      明柯默了。

      俞玄义不耐烦地说:“我不爱听旁人对我指手画脚。”

      明柯不可思议道:“你从小就这样?连你爸妈对你指手画脚也不行?”

      俞玄义干脆地说:“是。”

      这下连外头的陈尘雪也明白了他为何与父母不合。

      明柯一时无语,过一会说:“不管怎么说,咱俩谁也别落下谁,你要弄出什么成绩了一定得告知我一声儿。”

      俞玄义说:“可以。”

      显然他这冷淡的语调又惹火了明柯,明柯突然笑吟吟地转换了话题。“俞玄义,你现在的个人助理是不是要辞职结婚生孩子去了?”

      俞玄义说:“嗯,半年后。所以我现在得着手找新人了。”从他们的对话可以明显地听出来,他是真的挺亲近明柯的,不然不会有一句答两句。

      明柯说:“我给你推荐个人怎么样?陈尘雪。”

      陈尘雪的心猛地一跳。

      俞玄义说:“不妥,陈尘雪是阿莼的朋友,怎么能拿来当婢仆用?”

      明柯笑起来:“瞧你说的,个人助理是婢仆?”

      俞玄义不以为然地沉默着。总归是服侍人的工作。

      明柯说:“我跟你保证,她绝对干得不错。”

      俞玄义最终说:“既然你这么说,那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小事而已。”

      陈尘雪喜悦中有一种别样的悲凉。原来自始至终,她的事都不过是小事而已。

      早就明白的,给她一点残羹冷炙,她就可以顽强地活下去。可是为什么还是会心痛受挫灰暗呢?

      人是多么的需要被关注被重视啊。只是命不予她,别无办法。

      吃午饭的时候明柯果然提起来这件事。陈尘雪不待他说完,立刻作兴奋状:“真的可以吗?那真是太好了!”

      不待任何人询问她,她滔滔不绝地说:“阿姨您也知道的,我在事业上是没什么建树了,以后又不打算结婚,总该想一条出路。俞叔叔的个人助理肯定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我也想多学点本事……”

      明莼爸妈听了之后,不免点头表示赞同。纷纷勉励她专心工作,做出点成绩,但是也不要压力太大。

      明柯瞧着俞玄义,勾起了一丝嘲讽的微笑。

      ——————————————————————————————————

      安妮瞧着陈尘雪,有点惊愕似的斜着眼睛,脸上的笑容恶意又讽刺。

      陈尘雪不太舒服:“有什么不妥吗?”

      安妮收回了那个人性化的嘲讽表情,冷淡地说:“没什么。你应该知道,还有半年我就辞职了,所以在这半年内我带你,希望能让你顺利接手我的工作。如果你无法达成我的要求,那碧昂斯会取代你成为俞先生下一任助理。”

      “我一直以来是碧昂斯的直属上司,她更了解我这份工的具体情况。助理不是管家,也不是秘书——这些都有人在做。助理这份工作需要很多技术含量,事实上我并不认为你能达到它的要求。”

      陈尘雪有点难堪,但这么年社会混下来,她知道面前这个只比她大三岁的女人并不算坏人。至少她敢当面把心里话全说出来。而她陈尘雪又何必与这人计较呢,一代新人换旧人,未来是她的。

      她温柔而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克服全部困难。”

      是的,朱丽叶可以服毒,祝英台可以跳坟,她陈尘雪只是要高压地学习半年而已,又不会死。

      过后的三个月,陈尘雪每天都痛苦到想要去死——她当初没想到还需要学习三门语言,兼修管理学会计学法学。虽然都是浅尝辄止,但不得不说,自从考上大学之后她就更多地靠脸孔而非头脑生存了。

      ——且事实证明,对女子来说,在大都市里脸孔比头脑更靠得住。

      很多次她有疑心安妮在故意整她。但是也没办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把事情交给了安妮,俞玄义就没再管过,她也万不可能跑到俞玄义面前呜呜哭诉,败坏自身形象。

      但是和安妮也渐渐熟了,有一次酒后她大胆地问:“安妮,你为什么一见我就露出那种神情?”仿佛看着一只长出了人手人脚的牡蛎。

      安妮轻轻嗤笑一声:“因为太眼熟了……”没等惊骇的陈尘雪问出声,她话题一转,“我有很多前任,你应该知道吧?”

      陈尘雪点头。

      “前任们有男有女。但是一般而言男人最终都到下面去,做某个分公司里的一个部门经理或者一个副总经理去了。而女人一般都离职,不会继续为俞先生服务。”

      陈尘雪听得怔住了,仿佛是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世上不会只有她发现俞玄义的好处。

      这个都市里找不到合适对象,或者对现在对象不满的单身女性们至少有三百万。

      而她们不管对对象有什么方面的要求,几乎都可以从俞玄义身上找到相同或者相似的素质。

      更要命的是,他还有一大必杀技:痴情。不知是什么毛病,男女看到痴情的异性,都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野兽一样被激起征服欲。明明对方痴情的对象不是他们,可是总有一种看到鲜甜果子的蠢蠢欲动,非要伸长手伸长脖子去够不可。

      当然,据说男人看到貌美的蕾丝边也会有一种征服欲,但陈尘雪对此尚无亲身感受。

      陈尘雪思绪万端,安妮揭开了谜底:“我的前一任,是一个比较,呃,”她犹豫了一下,仿佛不知怎么形容,“优秀又大胆,充满勇气的美女。哦,用中文来说,就是天之骄女。”

      安妮毫不留情地说:“你和她没法比。”

      陈尘雪莫名其妙。她为什么要和安妮的前任比,她甚至都不打算和安妮比。她陈尘雪不多的优点里,有一项就是绝不和人比,要不她在读大学的时候就气死了。

      “她叫傅晴晴。”

      一听就不喜欢,她叫红尘里的雪,结果有个人叫晴天里的晴。

      陈尘雪见到傅晴晴的时候,是在一座游艇上。安妮来向傅晴晴取一份东西,顺便就把陈尘雪拎过来。她穿着比基尼在大太阳底下晒,太阳镜遮住半张脸,安妮过来,话还没说完呢,她说声“稍等”,噗通一声跳到水里去,碰巧有个英俊青年游过来,这一男一女在水下你推我攘,仿佛原始的嬉戏。

      陈尘雪小声说:“不,这不会是前两天上映的那部电影里的男主角——”

      安妮也小声回她:“名媛身边,这等男子只好算不入流。”

      哗,这就是传说中的名媛?她皮肤晒成金棕色,身材绝对是诱人的S型,充满了一种热辣辣的肉感诱惑。亚洲女性里少有这种类型。但她是安妮的前任,莫非她也曾如安妮一般雷厉风行、不苟言笑、如蜘蛛精一样织出密密麻麻的关系网人际网?

      这位晴晴随便大胆的作风,叫她难以想象她能把诸般杂事做得妥妥帖帖。

      两人一起在太阳伞下呆站,安妮趁机告知她傅晴晴的家世出身、过往经历。啊,原来这名女郎与俞玄义出身相似,只是她爹不如俞老有出息,一直在做生意。

      安妮有意无意地说:“陈毅的儿子娶粟裕的女儿,就是所谓的门当户对,这位傅小姐与我们俞先生在出身上大抵也是配得的。”

      “这辆游艇就在傅小姐名下。”

      等候片刻,傅晴晴从海中攀上来,一边往后撩着湿淋淋的卷发,一边用英语说:“Anne,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那个人派你来的吗?”

      陈尘雪刚听安妮说过,她从读高中的时候开始就被送出国去了,因此对英语习惯些也是有的。但总之这个人从头到脚都让陈尘雪不舒服,她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不耐烦再打量她。

      安妮笑说:“我就快要结婚了,这是我的继任者。”

      “哦?”傅晴晴摘掉太阳镜,眯起眼睛看过来。

      陈尘雪一震。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个西洋化美女的躯体上,竟然长着一张与明莼颇为相似的脸。那样略微上挑的眼角,明莼总是因为笑容而弯得明媚阳光,傅晴晴却是挑衅似的眯得媚气十足,极为勾人。

      明莼啊明莼,你给人家比下去啦,大多数男人看到你只会赞一声纯洁可爱,看到她却要双目发直大叹尤物的。

      她在仔细鉴赏旁人,旁人何尝不是在仔细鉴赏她。

      傅晴晴盯着她看足五分钟,冷若冰霜地甩出一句:“这身裙子这双鞋,还有这条项链这个手镯,以及发型和动作,都眼熟得很哪。”

      安妮露出一个暧昧而满含深意的微笑。

      这一刻,陈尘雪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截取了她脑中的电波——当然眼熟,你当年不也这么穿戴过!

      她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安妮好多次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露出那么意味深长的笑容。陈尘雪心里又酸又苦又滑稽。酸是因为原来她竟不是第一个,这人样样都要把她比下去。苦是就连扮明莼她也抢不到第一,看这张相似的脸!滑稽则是,看看尘雪和晴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演甄嬛传!

      让人庆幸又让人悲凉的是,俞玄义并非甄嬛传中的渣皇帝,就算剑桥毕业的傅晴晴,最终还不是败下阵来。

      傅晴晴转回了中文频道,带笑和安妮说:“恭喜恭喜,婚期是什么时候?俞去吗?”

      她竟叫他俞。且她还做他的个人助理做足一年半。

      这一刻,陈尘雪心中又气又酸,竟有一种冲动要抓住俞玄义的领带质问大叫。

      质问什么呢?

      “你怎么对得起明莼!”莫非是这个?不不,这也太可笑。

      明莼自己都不会在乎,她在计较个什么劲。

      安妮说:“俞先生去。我这次来就是顺便给傅小姐您送请帖的——您到时候有空的话一定赏光啊。”

      傅晴晴作漫不在乎状:“到时候看看日程吧,说不定不在国内呢。”

      安妮脸色一黯,含笑说了一句:“嗯,挑日子的时候我们去请教算命先生,就那么巧,算的第一个日子竟然是三月二十一,我特意推了,请先生再另外算一个。那一天俞先生怎么可能有空呢您说是吧,呵呵……”

      三月二十一是明莼的生日。陈尘雪暗暗冷笑起来,几乎忍不住要喝彩。

      呵精彩的安妮,你若真的超然物外从未动心,为何徒劳无功伤人伤己地在前任和继任中挑拨离间、煽风点火?还时不时亲自上阵,甘冒枪林弹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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