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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遗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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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蓝寺边水月庵。
此处飞花浮柳,环境清幽,怪石嶙峋间自有其庄严,墨衣皇子静静榻上落叶铺地的石阶,每走一步都犹如祈福般谦卑。
台阶尽头,水月庵门前,素衣老尼温和地笑着,可眉目与棱角依旧有掩不住的妩媚秀丽,此人就是当年先帝最为宠爱的妃子——七皇子顾棠的亲生母亲。
没有眼泪婆娑,没有含情脉脉,她只是温润地望着这个任性的孩子,不是不想见他,只不过当年大错已铸成,她愿六根清净,不再理会凡尘俗世,若不是那个惊愕的消息也传到了水月庵,她断然不会出面见他。
“母妃!”人前嚣张跋扈的七皇子在他母妃面前温顺地像一只小羊,他只是缱绻的跪在她膝下,任由年迈地妇人抚摸着他墨色如缎的长发。
他的心中有很多疑惑,为什么母妃没死却没有告知她?为什么现在又会出现?为什么母妃要出家?
“进来吧——”她只是轻柔地唤着,眉目温柔地望着他,将他引入一个化外之地。
“当年我嫉妒她得宠就设计害死了她,没想到几年后自己也生起了重病,人到了快死的时候,很多想法都不一样,我当年稀里糊涂地闯进了水月庵,遇上了一位大师,经起点化方才放下了心中的仇恨与嫉妒之心,渐渐地,身体也奇迹般愈合了,那时我一心觉得皇宫是桎梏,于是闹了个假死之事。”她为他沏了杯茶,茶香与檀香混在一起,令人思绪沉浮。
“您的意思是?”他错愕地问着,难道这些年真的恨错了人?既然母妃安然无恙,那他对王家的恨从何而来,他想起那个白衣男子曾一次次不顾一切地救他,而他却可以每每将其推入悬崖,如今,杏花侯王良琊真的成了废人一个,他有何面目面对这场过往?
乌云密布的天似感到了他的悔恨,替他落起泪来,雨点飘飘洒洒坠落院中,经年未见的这对母子相对无言,任由天色酝酿阴晴不定的情绪。
老尼垂下头,眼角无声滑落泪珠,手中佛珠转得益发快了,不知道是在渡谁的劫。“当年的确是王良琊那孩子替你被南疆妖人掳去,此事做不得假。”
他的心猛地抽痛,他为他粉身碎骨浑不怕,可他却当着众人面如此地奚落他?毁了他所有名节清誉。如今,江湖上不认狼邪其人,朝廷中,杏花侯身份诡异……这一切一切都是他苦心造诣,精心铺排,乃至今日覆水难收。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按捺着复杂地心绪低声问道:“为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了,才告诉我真相。”
“棠儿——”老尼转过头来爱怜地望着她的孩子道:“你性子烈,脾气暴躁,谁的话都不爱听,当年我让那孩子当你的伴读,本是一片好心,却没想到毁了他的一生。”
“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就如你,就如我,我的命数就是在这水月庵里孤独终老,而你的命数也一定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利。“
可他们本不必做仇人……如今,该如何回到过去呢?一切都回不去了,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痛楚,不是恨,不是难过,而是一种复杂无比的感情,这其间有愧疚,有悔恨,有无奈,到最后全部都化为一声叹息。
“哎——我该怎么办?“他抬眸望着他的母亲,慈祥的老妇摩挲着他的脸颊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孰不知道回头是岸,可做起来哪那么容易?新帝戒心分毫未减,水月庵外守卫森严,如今的七皇子不过是笼中一只小鸟,生也罢,死也罢,皆要看皇帝的心情。
他起身,站在雨帘前望着灰暗的天色,心里涌上一股无名怒火,为什么这一切要落到这步田地才能解开心结?
等到云收雨霁之时,七皇子顾棠再次回到了冷清的夙回宫,他坐立难安,心如刀绞,分明万分记挂那个人,却一步也挪动不得。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恳求新帝准允他去探望杏花侯了,然而次次都被无情拒绝。他当然也知道其中的缘故,王良琊变成今天这般可怜的模样还不是拜他所赐,难道要再去增加他的伤痛吗?
罢了,他似一个万念俱灰的老人将自己封存于夙回宫,每日斋戒念经,一改往日见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戾气,他在心中诚挚地为王良琊祈福,但求他下半生平平安安,免于宫闱争斗,江湖厮杀。
时光飞逝,半个月很快就过去,窗外草木凋零,他心亦如死水,远远就看见太监急促来报,宣其面见皇帝。
玉阶上的皇帝格外具有王者风仪,他有些自惭形秽,于是垂首不语,呆滞地望着地面。
“我封你为江南王如何?那边平原广袤,气候宜人,是一片人间乐土啊!”
给他一片封地,让他滚出帝都,这已经是格外开恩的做法了,顾棠长念一声——“谢主隆恩!”
一片客套,这都是王良琊换来的,而此刻,这个人究竟去了哪里?
“臣弟想见一见杏花侯——”
“哦?他早已回去了。”
此话如晴天霹雳,劈如他的心中,他竟如此决绝,连最后一面都不肯相见,江南那么大,他会否真的回到杏花侯府邸?还是浪迹天涯,永不相见?
去寻他,心心念念地便是去寻他,所有的误会都能解开,只要此生还能相见。
“他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话?”他不甘心,不罢休地问着。
“没有,他什么都没说,杏花侯无心眷恋官场,朕也只得放他五湖逍遥了。”新帝的眸子望向天高云淡的远方,似乎也陷入了思念之中。
“老七,你的命是他换回来的,我此次派你去江南,也是希望你能在那边有一番作为,也不枉王家为国鞠躬尽瘁。”
茫茫烟云湖海在眼前泅染开来,他隐隐觉得此生是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顾棠与新帝相对无言,半晌后默默离去,这一别便不知人世茫茫,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