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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斩断 ...

  •   树欲静而风不止。

      山风徐来,荒草蔓熏,不说话的时候静静望着这万里无云,但觉身心敞阔,忘记了俗世烦忧。就在众人准备拔马回寨之时,聂云漾忽然张开长弓,须臾之间箭已离弦,她身手快如闪电,待到众人反应过来之时,那窥伺的探子已倒在荒草之后。

      血迹溅在短草上,那人已经咬舌自尽,聂盘蹙眉拔剑,一剑挑开他的领口,绮罗花妖娆地绽放在他胸前,宛若黄泉彼岸送葬的冥海之花。

      “迟了。”

      “看来他们已经展开行动了。”

      聂盘黑色的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纵使凶如猎豹又如何,面对一群小兽的围追堵截也照样穷途末路,刹那间,山风撩开他额前青丝,九尺深潭也似的眸子里漾出清寒,原来十年的流离失所不过是老天给的厚赐,到了该还的时候一样得还。

      “走!——赶紧回寨。”聂盘一声令下,众人跃上骏马,荒山野径上,掀起一路紫陌烟尘,而远处群山之巅上红日初升。

      如蛟龙困浅滩,如猛虎离深山,如离群一孤雁,聂盘骑着棕黑色的骏马在山路间飞驰,脑海中将往昔岁月过了个遍,覆雨寨三个大字高悬在大门口,守卫的小兵已拉开了木栅,这一切是聂盘用十年流落他乡的积蓄换来的,本想隐蔽在此做个快活的山贼,欺负欺负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谁知自以为藏得深藏得妙,原来早就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曾经陪伴自己来去朝堂风云纵横的“锦灰堆”似乎已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一想起赤绝那妖冶的冷笑,聂盘就恨不得刮骨削肉将绮罗花从自己身上除掉。

      “哥?怎么了?那些人不是浮图阁的吗?”聂云漾为聂盘端上了一杯清茶。

      “哦——没什么。”

      “胳膊还疼吗?是漾儿不中用,没有为哥哥解围。”聂云漾低头思过似在承认错误。

      “哼,这点小伤还不至于!”聂盘喝茶如喝酒,爽快地将清茶一饮而尽。

      一时间风声雨声渐息,仿佛无名亭中剑拔弩张的冲突已被冲刷殆尽,聂云漾见聂盘不提也识趣的不再追问下去,当下就做了个鬼脸拽起瞎子的袖子跑了出去。

      聂盘望着那欢快如春燕的身影,眉头蹙得更紧,一怒之下,“叮”地一声茶杯被掀翻在地,青瓷裂片如在场每个人的心,十年的伤痛,再也缝合不了。

      “我扶你回房休息吧——”疯娘子上前搀扶道:“哎,自从这瞎子到了寨子里,漾儿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简直是鬼迷心窍。”

      聂盘轻轻推开自己屋子的门,室内窗明几净,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一如他的个性,利落洒脱绝不拖泥带水,聂盘将窗子合上,屋子里便暗了下来,疯娘子潋滟秋瞳里漾出一丝诧异——“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对——刚好木头跟老钱不在。”聂盘敲着桌子道:“风起,咱们几个里头,老钱贪财如命,不过倒也仗义,木头是冷面书生,却也对我忠心,可如今绮罗卫发现了咱们的踪迹已是不争之事实,我怀疑——”聂盘压低声音悄声道:“我怀疑咱们几个里头有内鬼。”

      “呵,那你就不怀疑我?”疯娘子鹅蛋脸秀致妩媚,她理了理蓬松云鬓,金叉步摇不摇自摇。

      “对,你们三个里头,我最信任的是你,虽然你脾气似辣椒,可刀子嘴豆腐心,与我一样,都是真真狠不下心的人,但是老钱与木头的心思我有时候却猜不准。”

      “那你的意思是?”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漾儿,她虽然已经十九岁了,可是涉世未深,做事情冲动鲁莽,绮罗卫的事若是被她知晓,少不得又要搅得人尽皆知、天翻地覆,我想就衬着那瞎子的事儿,将漾儿赶走。”

      “赶走?”疯娘子一惊。

      “对,如果赤绝真得已经察觉我们的所在,那么一个月内必将有所行动,我想让漾儿赶紧离开,如果一个月之后安然无恙,我再将她接回来。”聂盘为自己换上纱布,嘴里扯着白纱,多年的打打杀杀让他早已习惯,结实的肌肉上布满岁月的伤痕。

      “那若是真有奸细,赤绝要来捉人该怎么办?”

      “那时候我们必定难留活口,这样的事情我自然不想让漾儿知道。”聂盘深邃的眸光幽幽地远向远方道:“风起,你轻功绝佳也擅于跟踪,我想让你一路跟着漾儿,万一有个闪失或是她闯了祸,你也能帮她一下,我会随时与你联络,一旦有变,你就跟着漾儿远走天涯,别再回来!”

      聂盘说得决绝,有股快刀斩乱麻的勇劲。

      “哼,聂大指挥使还是十年如一日的狠心啊!”疯娘子心知聂盘已作了与赤绝一决生死的打算,不禁悲从中来。

      “嘿,哭哭啼啼可不是你疯娘子的作风!”聂盘站起来,让疯娘子的头倚靠在自己胸前,他摸着她锦缎似丝滑的乌发道:“这十年里,我过得倒也算快活,没了朝堂桎梏,没了权利厮杀,这草莽江湖之中有你们待我真心,我聂某已经十分感激。”

      “可是我的那个傻妹妹,诶,还真是让人操心呐!光长年纪不长心,如今也不知道那瞎子是好是坏,若是赤绝故意安插的眼线,可就难办了!”

      “去试试不就知道了?”疯娘子拭干眼角的泪,昂着头答道。

      “试?已经来不及试了。”聂盘答得风轻云淡,身边轻轻推开的长剑已然出鞘。

      连着三日无风无浪,聂云漾又恢复了原来那个嘻嘻哈哈洒脱随性的模样,她学得乖了再也不忤逆她哥的意思,每天早上按时去给她哥请安,装得那叫一个温顺纯良,可是没过多久却又愁眉不展起来,她愁得不是别的,正是那个别别扭扭的瞎子,她的霜哥。

      瞎子依旧是一副活死人的样子,从早到晚不说一句话,不笑不哭,不悲不喜,没有任何感情,亦没有任何兴趣,聂云漾耍他一下,他也不再以“滚”回敬之,而是干脆理都不理。

      聂云漾特意为瞎子准备了一间上好的客房,屋子里还附庸风雅地挂上了几幅山水画,桌案上笔墨纸砚俱齐,瞎子每日起来了便坐在窗边一动不动,只要一踏进院子,从那扇雕花的窗子望进去便还可以看见这眉目如画的美人。

      “真是赏心悦目!”聂云漾得意的一笑,今日早上她又按惯例经过瞎子屋前,可是雕花窗中不再有眉目如画的美人,她心中起疑便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果然发现其中空无一人。

      跑了?不可能啊,寨子里守卫森严他往哪里跑?想着从后院里搜起,一路找了个遍,却丝毫没有见到瞎子的踪影,思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该问的人也问了个遍。

      还有哪里没有去?聂云漾悚然一惊——只有大厅她未曾去过,大清早刚从那里回来所以也忘记搜查,想着一路飞奔过去,这一看不得了,只见瞎子两脚悬空被高高挂起,面色惨白,秀容失色,空洞的双眼麻木地望着远方,既不嘶喊,也不求救。

      “咚!”聂云漾挥剑一砍,绳子挣地断裂,紫衣人轻飘飘砸在地上。

      “谁干的?这是怎么回事?”聂云漾急切切发问,心疼的拍着瞎子身上的灰尘道:“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睛的跟小爷我开这种玩笑?”

      “是我这个不长眼睛的!”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聂云漾扭头望去,聂盘踱着步子身佩宝剑走了过来,脸上尽是得逞的冷笑。

      “哥!”聂云漾沉不住气怒道:“你不是说过不为难他吗?上次你答应十日之后放他走你也没放,如今还如此欺负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也与这位公子玩得很开心吗?现在到底是我不肯放他走还是你不愿意让他走!”

      “咚”地一声,茶几上的果盘被掀翻,水果滚落一地,红的、橙的、翠的,姹紫嫣红颇为好看,屋外杏花飘飘洒洒如落雪,赏了这春日光景一地落英缤纷。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可如今却有硝烟弥漫,怒气冲天,聂云漾与聂盘僵持不下。

      “哥,你究竟想怎么样?”聂云漾道。

      “要么他走,要么你走!”聂盘端坐在高脚大椅上,座下的兽皮泛着威严的金黄,落到聂云漾眼中则皆成了不讲人情。

      “好!好好,就知道哥哥嫌我不中用,不愿意留我,从小到大我在你眼中也就是个不成器的笨蛋,武功武功学不到,诗书诗书背不好,还气焰嚣张,看来也是到了走人的时候了!”聂云漾说着说着硕大的泪花从眼睛里漫了出来,哭得不成样子。

      毕竟是十年的兄妹之谊,那时候的自己不过还是个没有桌子高的毛丫头,那时候的哥哥眼光里全是宠溺。

      那时候他总抚摸着她的头笑眯眯道:“快,扎完这个马步哥哥给你买糖葫芦吃。”

      弹指一挥间,十年过去,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

      “真的要赶我走吗?”还是不争气的问了一句。

      聂盘头也不抬,深潭似地眸子映在茶杯之中,“滚吧!”

      “好!这可是你说的!十年养育之恩,我聂云漾不会忘记,只有来世再报了!”聂云漾说着将瞎子扶起来,一把抹干自己面颊上的泪,她终于是遂了意了,终于可以自由自在的闯荡江湖了,可是为什么心里苦闷至极,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她想出去看看这个世界,但不想以这种方式。

      聂云漾与瞎子走出大厅,聂盘渐渐抬起头来,望着那个远去的白色身影,心不禁疼了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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