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空茫（II）》月宛蓝

16、第十六章

　　他看起来神采奕奕，不似上一次见面时那样萎靡苍白，脸色明显红润了很多。他对我笑笑，然后抓过我的手，将我拉到空气中裂开的巨大黑口内：“我知道他们在哪。”他松了我的手，站在我身侧，视线并未在我身上停留。
　　耗费了太多灵力来开启暗黑封印，他这么一松手，我脚下一软晃了一下，他伸手扶我站稳。我看着他明显红润了不少的脸：“绯弥真的跟他在一起？”
　　“嗯。不过他现在毁灭之石尚未找齐，绯……绯弥暂时不会有事。”
　　我一时紧张居然忘记寒垣觉醒的条件是必须集齐五颗毁灭之石，不禁心里大松一口气。
　　至少他现在没事。

　　跟着阎夜在又黑又冷的魔界行了好久才发现，我们此行的路线并不是去魔界的皇城。
　　“我们这是要去哪？”
　　“魔渊之极，魔魇窟。”他微微顿了一下，补充道：“寒垣在那里沉睡了三千年，自然也会在那里完成最后的觉醒。”
　　他的衣服被夜风吹得飘飘荡荡，和无边的夜色融为一体，袖口下面露出的手纤细白皙，指甲闪着温润的光，我突然想起上一次的事。
　　“你的手臂是怎么回事？”
　　他顿了一下，随即弯了弯嘴角继续前行：“被禁术反噬的结果，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说完他扬起手臂晃了晃，衣袖顺着手臂滑下，露出一截被匀称的肌理包覆的手臂，完全找不到一点腐蚀过后留下的痕迹。
　　“没事就好。”
　　他突然停下，我顿足：“怎么了？”
　　“不光这样，我还恢复了翼王的身份。”他勾了勾嘴角，可我总觉得那笑里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我有些诧异地睁大眼：“可是你不是……”话未说完我就顿住，视线定格在他身后骤然升出的巨型羽翼上，羽翼似乎比以前更大了，幽幽地散发着暗紫色的光。

　　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就感觉周身一紧，如丝的细线将我四肢紧紧缚住，我挣扎了半晌，猛然发现，这细线竟是无比柔韧，伸缩自如，任我费了好大力气也挣脱不了。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当初因为你，我失了双翼，失了翼王的身份，忍受了两百多年被禁咒反噬的痛楚……”说到这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我那时候周身几乎全部溃烂，入了极寒之地痛楚更会加倍，我忍着加倍的痛楚到寒冰山找你，却被你一番戏弄……沧雪，我是个记仇的人，别人加诸于我身上的痛楚，我会十倍百倍地还回去……”他忽然向我靠近，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挚爱之人在你面前消失却无能为力，我要让你尝尝被无尽的悔恨腐蚀的滋味！”他说着，将另一只手在我面前展开，三块晶石一黑一紫一红悬在他手心上方。

　　我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使劲抽动着双手，身体各处剧痛传来，被细丝绕过的地方多处已经见红。
　　“你最好不要挣扎，再挣扎下去，龙鳞丝只会越收越紧。”
　　我忍住身上多处传来的剧痛朝他怒吼：“你疯了！你放开我！”
　　他冷笑一声，捏住我下颚的手力道加重，表情愈发狰狞：“我是疯了！从我发现自己爱上你开始我就没有正常过！是你把我逼疯的！是你害我变成这样的！”他的胸腔剧烈起伏，待平静下来才冷冷地道：“既然得不到，那么我就只好毁了你。我倒是很想知道你这么高傲的一张脸崩溃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呢。”
　　“你疯了！绯弥是你哥哥！你不能这么做！”
　　“哼！”他冷哼一声，放开我，转过身去，“或许你不够了解我，我不是个念旧情的人，我可以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牺牲谁我都不在乎，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一个我渴望看到的结果。”

　　听到他这么说，我却突然冷静了下来。
　　“两百多年前，你就输了，你知道么？”他猛然转过头，怒红着双眼看我，眼底一抹痛苦的神色一闪即逝。我并没有错过他这一点细微的神色变化，微微一笑继续说下去，“因为你所谓的爱，不过是你给你自己的占有欲`望找的一个并不精明的借口。我跟你打赌，这一次，我依然会赢。”
　　飞速捻动手指，指尖银粉有规律地洒下，在空中快速凝结成八个字，我低头，看着小小的一行银色的字体渐渐隐于一片浓墨中，不由得勾起嘴角笑了。
　　“我希望十天以后，你还能笑着说出同样的话。”他似乎是有些气恼，将我一把打横抱起，缓慢地扇动着双翼升入空中。
　　身上的伤口突然裂开，我痛得倒抽了口冷气，咬着牙，笑容不变：“定不辜负所望。”

　　双手被缚在身侧，姿势有点扭曲，被人这样抱着的感觉很不舒服，加上身上那些被龙鳞丝勒出的大大小小的伤口也在叫嚣着隐隐作痛，更是让人难以忍受。我梗着脖子闭着眼睛，尽量不让自己的脸贴上阎夜的胸膛，于是额上的汗珠愈发地淋漓。
　　让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是突然袭来的热气和隔着眼皮刺激着视觉的光亮。
　　睁开眼睛时，周围的景象让我吃惊不小。
　　两侧是高耸的陡峭崖壁，延伸至暗黑无光的高处，无数条岩浆似流动的焰火般自崖顶坠落而下，将崖壁映得发红发亮，周围的空气带着非通寻常的高温，我不由得将视线移向专注着飞行的阎夜。
　　微微抬眼的瞬间，看到的是他细长白皙的脖颈，再往上是他尖削得有些过分的下巴，因为过于瘦削，下颚的线条更加明显，四周的光亮似乎全部打在他身上，使他看上去显得有些透明的脆弱。他专注地盯着前方，偶尔眼睫扇动，遮去眼中流淌的碎星，他身后的双翼缓慢地、看似机械地扇动着，以极快的速度向下滑行，污黑的发丝和他身后的黑羽缠绕在一起。高空流泻而下的焰火般的岩浆一条条从上空泻下，眼看就要落入眼里，而他撑起的巨大羽翼又似一道坚实有力的屏障将它们阻绝开来。
　　当焰火全部消失在他身后的时候我们停止了下行，他微微蹲下身将我放在地面，动作并不粗鲁，却也绝不温柔。

　　地面并不光滑，一些碎石和岩石的凸起硌得身体很疼，我以极其扭曲的姿势侧躺在地上咬着牙皱着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极长的峡谷，灰蒙蒙的空气为两边嶙峋的黑石笼上一层诡秘的色彩。
　　阎夜在我身后，也不知做了什么，隔了好半晌我听到似乎是石门开启的声音，接着手臂一紧身上一痛，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人就被他扛到了肩上。
　　然后我的视线就正好对上了刚刚传出声响的地方。那是一道透着寒气的洞开的石门，四周是嶙峋的黑石，如果石门闭合着，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那里会有一道门，然而未等我看仔细，阎夜又一个转身，扛着我看似毫不费力地向那道石门走去。
　　看着视野中逐渐远去的崖壁，没想到我堂堂寒冰山群妖之首，居然会在身体状况完全正常的情况下被人捆得跟个粽子似的扛在肩上，不知道赤瑕知道了他父亲这么没用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崇拜我。

　　经过长长的甬道，绕过无数条岔路，终于来到了一间空阔的石室，深灰色的地面平整光滑，却黯淡灰暗，四周同样深灰色的石壁上都嵌有硕大的琉璃珠，散发着微弱的光，可自己被阎夜扛着的影子却映在了雕刻着繁复的图案的石壁上。
　　两个人的影子在石壁上停顿了一下，然后朝右边移去，这下我看到了石室中间的境况，空阔的石室中央一具黑亮的晶棺静静地躺着，盖子被掀到了地上，强烈的光线从晶棺里面射出，照亮了整个石室，盖去了壁上琉璃珠微弱的光芒。

　　“这里就是寒垣沉睡的地方？”
　　“是。”
　　“他现在不在这里？”
　　“是。”
　　“你现在……是要带我去见绯弥？”
　　这一次阎夜没有回答，而是停下了脚步。
　　“你放我下来，我不会逃跑。”
　　他还是没有说话。
　　“如果你不信我，我可以暂时自封灵力。”
　　“好。”接着，我就被扔到了地上。龙鳞丝被除去，或许是拉扯到皮肉的关系，疼得有些锥心。
　　“寒垣什么时候觉醒？”
　　“三天后。”
　　我先用治愈术恢复了身体，然后自封灵力，时限是三天。
　　阎夜有些诧异：“你……”
　　“我没想过要反抗，所以有没有灵力对我来说，都没有关系。”
　　他看着我皱了皱眉，转身就走，我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上。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早知道他这么好说话，我应该早点让他放我下来的。

　　又是一道石门打开，不大的石室里，没有任何器具，绯弥在空荡荡的石室另一头，闭着眼睛靠墙坐在地上，微微蜷起右腿，右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看似挺暇意。
　　就在我踏入石室的下一刻，石门在身后合上，发出轰隆的声响，一时，石室里只剩下我和绯弥两个人。绯弥似是察觉到室内多了一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我敛去脸上的表情，站在石门边勾着嘴角看他。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凝聚，然后双眼越睁越大，眼底隐着一抹掩饰不去的欣喜：“雪……你怎么来了？你……”
　　“我是来看你怎么死的。”
　　他的表情僵在脸上，然后不自然地笑笑：“你还是这么别扭。”这句话听他说过无数次，但这是第一次，我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慌乱。
　　指甲刺破掌心，已经察觉不到痛，我咬咬牙冷笑：“殿下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你把我抓回天界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天。”

　　绯弥脸上的表情用震惊二字根本无法形容，他睁大双眼看着我，似乎想要将我的灵魂一并看穿。
　　我轻笑一声靠在墙上，抬手摆弄自己的手指，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当初我就觉得直接杀了你太便宜了你，还在想着让你怎么死，但你自己选择了……失去自我，或者……消失，真好。”
　　“雪，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我知道……”
　　“我把其余三颗毁灭之石交给阎夜的时候，你知道他有多高兴么，他就盼着你死，你知道为什么么？”我打断他，怕再听到他的声音就再也吐不出那些伤人的话。
　　他紧紧攥着双拳，突然低了头：“为……什么？”他的语气也随之低了下去，听不出情绪。
　　“因为他说，他要替他的沧雪报仇啊，呵呵，真是蠢啊。”
　　“所以，一直以来，你都在骗我？”他的声音低沉压抑，周身散发出红色的戾气，这是他暴怒前的征兆。
　　“殿下不必压抑自己的怒气，以殿下的能力，完全可以破了眼前的结界冲出来揍我一顿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