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何夏影

4、这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相遇

　　我独自回家，李蔷不放心，想要送我，被我拒绝。我说，你还是先回家吧，我比你安全得多。她也没再说什么，笑了笑，示意告别。
　　午夜，这个城市依旧灯红酒绿，火树银花。蓦地发现自己已经麻木于这样一个纸醉金迷的时代，当初对世界的不满，也早已风吹云散。我们那些尖锐的棱角，现在也被时光磨平。
　　不远处，路灯下一个少年正蹲着身子，喂一只长相丑陋的流浪猫吃食，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却可以看见他明朗的笑容。恍惚间我看见了多年前的宁羽，那个没有仇恨，只想好好保护自己的少年。
　　风渐渐大了起来，吹皱了少年的白色衬衫，发间偶尔可以看见他漂亮的眼眸，璨若星辰。他同样有着如黑羽般美丽的长睫毛，眼神如月光般温柔。他轻轻地抚摸着小猫，时不时地逗逗它，笑得像个孩子。
　　我竟有些痴迷，在心里暗骂自己跟海棠一样花痴，却还是伫立在原处，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少年瞥眼间注意到我，也只是温和地笑了笑，似乎并没有对我这个偷窥者生厌。一开始被发现我还有点害羞，后来干脆坐在路边的小砌台上，托着下巴凝视他。
　　路灯将我们的身影拉得好长，几只飞蛾在灯下打转，饶有乐趣。
　　少年起身朝我走来，微微曲下身子，把我当个雕塑般，左看看，右看看。我翻白眼，懂不懂礼貌啊？当我是奥斯卡小金人啊？
　　他吓了一大跳，但很快保持镇定，小金人没你这么大，也不会说话！
　　刚想顶嘴，心一横还是算了吧，谁让他生了张讨人喜欢的脸。我起身拍拍屁股，准备走人。大晚上有场艳遇，再不开心也值了。
　　只是少年很神奇地喊住了我，赵芦花，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我错愕地回过头，眯着眼仔细看他，努力搜寻关于他的记忆。少年见我一脸茫然的表情，解释道，你还记得吗？去花羽镇的路上，三年前，你从车上跳下来，扑倒了我。
　　恍然大悟，是的，我见过他。
　　高一那年暑假，我们镇里去城里读书的五个人，合租了辆面包车会花羽镇。我，宁羽，李蔷，还有莫花儿跟陈默。莫花儿和陈默有说有笑，李蔷和宁羽也同样窃窃私语，唯有我沉默不语。他们无非是把我当病菌一样地远离，谁让我是女混混里的大姐头呢，经常一身非主流！
　　当然了，我总不能就那样回花羽镇吧，好歹我也是考上一中的五个人之一。不过尽管我卸掉了紫色眼影，红嘴唇，但依旧在车上不停地抽烟。
　　莫花儿今天显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冲我怒喝道，哎呀，赵芦花，你别抽烟了！
　　我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狠狠捻灭，TMD你再说一遍？
　　莫花儿没有被吓到，却转而看向了李蔷和宁羽，哟，你们不是亲密无间的三人组吗？瞧瞧现在这样，哎哎，现在咋了？她笑得跟朵食人花似的，我真恨没在学校把她给灭了。
　　我还没说话，李蔷却说了，别把她往我身上扯，我看见她都嫌脏！
　　我一拍大腿，TMD李蔷，你以为我愿意看见你啊！说完拉开车门，准备往下跳。我停顿了几秒，其实就是为了看看宁羽的表情，然而他只是看着我，什么话都不说。我知道李蔷在他面前肯定把我贬得十恶不赦，我现在就算是去死，他也未必动心。
　　莫花儿狡黠地看着我，怎么不敢了？你不是都敢把代课老师都揍了一顿吗？
　　我反驳，你懂个屁！那个代课老师吃我豆腐，我没砍断他手已经够仁慈的了！我不敢？还有什么是我赵芦花不敢的！说完，便往下跳，心想着不是骨折就是瘫痪，没得死就成。
　　而结果是，我扑倒了一个男人，结果的结果是，我啥事也没有。
　　车子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宁羽冲出下，跑到我面前，扶起我就是骂，赵芦花，你活腻了是不是？
　　我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却有些惊喜。然而李蔷随后而来，打破了我短暂的臆想。她说，宁羽，还真像你说得那样，赵芦花做事一点脑子都不动！
　　别说了！宁羽喝令李蔷住口，刚想和我解释什么，我就疯一般地往前跑走了。TMD宁羽，我赵芦花用不着你同情！
　　李蔷在后面大喊，赵芦花，赵芦花！
　　我没有回头看，可是猜，宁羽一定是一副鄙夷的表情。虽然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宁羽的那句话被李蔷修改了，原句是：赵芦花做事太冲动了，这样会伤害到自己！
　　而那个被我扑倒的少年，我唯记得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身上有很好闻的薄荷香。
　　我尴尬地笑笑，嗨，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少年摸摸后脑勺，那你得报恩啊！我叫白格，白色的白，格外的格。
　　我喜欢这两个字，格外得白，像雪一样清澈纯洁，就像他人一样。虽然不了解，可我确信，白格他是个美好的少年，美好到我永远无法企及。
　　白格坚持要送我回家，大半夜的，一个姑娘家独自一人不安全。
　　我笑，你想象当年那个我，都敢从车子上跳下来，还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我身边不就有个大男人嘛，我倒觉得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白格拿我没办法，只好无奈地摇摇头。他大概是头一次见我这样的女子，从来都不知道妥协。
　　小猫一直跟在白格的身后，时不时地叫两声，恐怕是赖上他了。可不嘛，好不容易碰着个救世主，得好好把握机会。白格将它抱起来，毫不在意小猫身上的污渍会弄脏他的白衬衫。忽然他问，哎，赵芦花，你能帮我照顾它几天吗？我最近有点忙。
　　我不想答应，因为实在是不喜欢猫这种不温顺的动物。更多的原因其实是，觉得自己就像猫一样，明明力量不够强大，可一旦受到欺负，就挥舞着爪子示威。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不动声色地隐瞒自己的过去，闭口不提。
　　白格又说，你不是说要谢我的救命之恩吗？这下好了，有机会了！
　　我看着白格笑得跟没事人一样，我就想抽他记耳光子。长得这么标志，咋缺心眼呢？
　　所以我只好答应了白格，他说过几天就会领回去。可给我逮着机会了，我骂他笨，不知道我家在哪去哪领啊？
　　白格倒好，双手撑开，伸了个懒腰，所以嘛，我要送你回家啊！
　　于是，最后白格还是“得逞”，把我送回家，就离开了。我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笑了出来。如果一开始我遇见的是他，会不会现在是喜欢他？如果我没有再扑倒他后就转身跑走，会不会现在奇缘？
　　可我也知道，我一开始是注定要遇上宁羽这样的少年，因为当时的我那么渴望与一个与自己一个世界的寂寞孩子交朋友。我也知道，我没可能喜欢白格，因为早在一开始，宁羽便住进我心里，霸道地占据所有空间。
　　白格确实长得很像宁羽，一样的长睫毛，一样的漂亮。可是，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与你，赵芦花，也是两岸相隔。
　　我揉了揉头发，努力让自己精神点。刚往前走了十几步，一个声音叫住了我。又是白格，他怎么又跑回来了？
　　见他气喘吁吁的样子，我笑，嗨，你这样子跟哈巴狗一样？
　　是吗？他有些惊喜，哈巴狗多可爱啊！
　　彻底败给了他，我决定不再和他贫嘴，简直是自讨苦吃。我问，有啥事啊？
　　白格朝我扔来一样东西，我接住了打开手心一看，原来是颗糖。我苦笑，你跑回来就是为了给我一颗糖？
　　对啊！白格振振有词地说道，它可不是一般的糖，它可是有魔力的。吃了它啊，保准你什么烦恼也没有，睡觉倍儿香！它可是我
　　喂，你骗小孩呢！我打断他。
　　白格摇了摇头，沉默了好久，才说，我看你今晚挺失落的，好像有什么心事。所以把这颗糖给你，心里再苦，嘴里是甜的，也就平衡了。
　　我把糖剥开，塞进嘴里，味道还不错。说完，就转身回家了。
　　白格一定不知道，转身之后，我哭了出来。
　　我想，这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相遇。
　　回到家后，开灯，看向窗外，发现白格依旧站在楼下。我大喊，喂，还不回家啊，胆敢偷窥本小姐！
　　白格朝我做鬼脸，你睡了我就走，我怕你失眠啊！
　　好了好了，今晚这么开心，一定睡得特香。你不说了吗，刚才那颗糖有魔力！我摆摆手，赶他回家。见我精神好多了，白格才放心离开。
　　我松口气，因为我察觉到，他在这里。
　　我说，别藏了，我知道你在。
　　倒还真瞒不过你的眼睛。宁羽冷笑，像夜来香般诡秘。
　　说吧，你来得目的！我用手巾擦擦手，问他，你大半夜的跑到我家里来，也不怕我报警抓你？眼神斜视他，他一脸的淡然。
　　宁羽坐到沙发上，悠闲地闭着眼睛，那个人是谁？
　　我心头一颤，像是偷情的女人被丈夫抓到一般不堪，想要掩饰什么，却也知对方早已一清二楚。我只好不回答，关灯，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宁羽突然推到我，赵芦花，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敢做吗？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敢要了你的身子。
　　我冷笑，紧闭双眼，不敢看他怒视的双眼，却依旧不服输地回答道，可以啊，你可以马上要了我，然后我再自杀！
　　宁羽盯着我半晌，终于松开紧抓着我双肩的手，站了起来。你给我记着，赵芦花，我会找到更好的方式，来报复你！他说完，推门而走，像黑羽般，轻飘飘地飞走。
　　我重重地喘气，心开始剧烈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