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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民国二十四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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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四年(一九三五),冬雪飘。
天桥开市了。
漫是人声鼎沸。
桥北两侧有茶馆,饭铺,估衣滩。桥西有鸟市,对过有各种小食摊子,还有摞地抠饼的卖艺人。热热闹闹,兴兴旺旺。
"一分钱一把的花生米—玉米花—瓜子——"
"铁蚕豆丶酥蚕豆丶杏干儿丶苹果干儿丶海棠干儿丶山楂干儿……"
"糊嘟膏——糊嘟膏咯,一分钱就给添上满满一碗儿——"
大街上就听到那摆小摊儿的叫卖着,一声高过一声——像在比拼似的。
小食摊子里,什么混沌,扒糕,吊子汤,卤煮火烧,爆肚,灌肠,炒肝,还有茶汤,油茶,豌豆黄,爱窝窝,盆儿糕,样样皆有。这人就这麽坐在路旁,蒸汽水雾缭绕好不热闹。
这就是北平城一天的开始。
这就是地道的京味儿。
手里捧着一大碗还热呼的豆汁,咬上一口炸的酥脆的焦圈。在这冷风呼呼刮着人脸的冬日,哪还有比这更让人欢快的事?
"狗蛋,您可得老实说,那公子哥到底赏了你多少?"又喝了一口豆汁,喷了对面的人一脸的豆汁沫子。"可别想忽悠你兄弟,咱听那声音,沉甸甸地——"
"唉呦,那公子哥出手可大方了,整整两大圆就给了咱~"回喷了福蛋一脸豆汁沫子,狗蛋说的可得意了。"哎~你不也载了一个吗?出手如何?"
"也两大圆。咱家那娘们,可别说~春风似的柔情呦~"说到这他那原本因日晒雨打而粗旷的脸,笑的都可以滴出蜜了。
两个大老粗的汉子,就这麽捧着各自的豆汁,傻呼呼的笑着。
"哎,你手上那是什麽呢?好像还印着字?"
"就你离开後,那公子哥给的。"挠了挠头,福蛋傻笑两声接着说。"说什麽这拿来包焦圈大小刚好。"
"拿楚霸王包焦圈?也噫大才小用了呗!"这时狗蛋才看清,那纸上画的是什麽。这字虽看不懂,但那画的不就正是西楚霸王项羽!
这纸上东一块西一块印着油渍的脸倒是教人发覻,掉了妆的楚霸王说起来也就只是个丑角罢已。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咱们还是先来调弦索,拉胡琴。场面之中,左手司板的先生,右手打单皮小鼓的也都准备好了。一切各归各位,就只等那锣鼓开响。
灯暗了。只一线流光,伴咿呀半声,大红的幔幕扯起——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一段西皮摇板,让台下听戏的人齐声道好。
头戴如意冠,身披围花黄铍,顶带巨型金锁,下着百折裙。——那是虞姬,拔剑自刎的虞姬。
"大王回营啊!"
乌骓马啸声传来,身穿黑蟒大靠,背擦四面黑旗的西楚霸王也威风凛凛地开腔了,下面的先生也敲响的手中的拍板。
"抢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
霸王这一亮相,也博得底下一片彩声。
但这折戏不管怎麽演,那霸王和虞姬也终究难逃一死。一个回身,台上虞姬背对项羽抹泪……半晌,暗喊了一声"罢",转身便为项王舞剑。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三索宝剑。
虞姬欲夺其腰间宝剑,项羽转身避开。
虞姬再索宝剑,项羽再次避开。
虞姬第三次索要宝剑,项羽又复避开。
这戏演到精彩处,台下这嗑着瓜子的也不嗑了。
"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就只见那纤纤素手指向帐门处,惹得这项羽转身看去。"待孤看来……"
待他方一回头,虞姬即抽出他腰间宝剑……
这虞姬最终还是拿到了宝剑,自刎于前。只留台上项羽顿足不已,台下看戏人唏嘘不已。
然而,这戏总得尽。梦总得醒。
艺术家总在角色和本真中,在虚幻和现实中穿越,难分几分是戏丶几分是生活,几分是真丶几分是假。
这演的人得先有了心,那看的人才有情。那演的人得先入了魂,这看的人才能信。
不过也只是能是戏。那些情情义义,恩恩爱爱,卿卿我我,都瑰丽莫名。
那不是人间。
陆亭芳就这麽坐在台下,看着台上那帝王将相,才人佳子分离纠葛。身旁已响起如雷的喝采声。
——角儿出来谢幕了。
但这都彷佛不关陆亭芳的事,他已闭上了略显酸涩的眼。
那可不是虞姬——
近日来的商场周旋早让陆亭芳身心俱疲。身累丶心更累。
没理会台上人笑眼顾盼的一声声还对着台下人道着谢,陆亭芳起身便离了池座,一身白衣让他的动作给台上的人看的一清二楚。
陆亭芳走出'大红门',吸了一口戏院外的空气。果真,是清新多了。让手下的人将东西拿去戏班主那,转身便坐上了一直候在'大红门'外的黑头轿车。
那,可不是虞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