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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若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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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门的戏班班主带了个圆框眼镜蓄了个八字胡,圆滚的身子搭着一袭黑衫长挂显的他更加精神。昔日喜福成的那爷威风做派在两个北平红角儿面前,那可真谓是半点再无。
"唉呦,程老板楼老板。来~润润喉润润喉~"
看着满脸堆笑地的戏班主,脸上还顶着虞姬扮相的程蝶衣也就就着师哥那爽朗地笑声中接过了那杯温而不烫的碧螺春。师傅当真没有骗人,蝶衣暗自想着。
若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
"还真劳您驾了,这碧螺春果真是吓煞人香。"将空了的茶盏放在圆几上,程蝶衣和段小楼皆是站着将茶水喝尽的。
——戏班的规矩,戏服上身之后便不可坐着。
没搭理一旁还腆着脸的那班主,程蝶衣和段小楼一左一右便准备解了身上那霸王与虞姬的行头装扮。
"不劳驾不劳驾…我们之间哪来的劳驾,诶~两位爷别急阿!!"戏班主突然拔高的地道京片子倒也让程蝶衣和段小楼停了手,齐齐看向冒着汗的戏班主。
"唉呦,程老板楼老板,别急阿~您们都不知道刚刚来了些什麽东西了?看看,那可都是顶顶的好东西来着!"双手拉着一旁盖在檀木桌上的红布就是一扯。
虞姬的如意冠,霸王的福字冠。虞姬的虎头鱼鳞甲,霸王的黄穗子霸王靠。少了这红布的遮挡,那行头在灯光下显的熠熠生辉丶夺人耳目。
"这…"一旁的段小楼简直看傻了眼,刚成为当家武旦不到一年的段小楼哪里看过这手笔?平日那些戏迷也只是几朵花的功夫,真的用霸王别姬一折戏让半个北平城都记得大红门有个段霸王,那也不过就是几把个月的事。
"两位爷不试试?看看这些好东西,哪家的角有这面子?"戏班主说的倒也不是场面话,这次赏的可都是实打实的大手笔。单单看那衣上施针匀细的绣花,说不是上品?还真没人信!
程蝶衣右手轻抚着戏服上饰以月季丶玉兰的图案,左手却在如意冠缀着的串珠上随意地拨动着。一旁的段小楼可是个性子急的,老早就将身上的行头换成新的,独留程蝶衣眯起原本就斜长的眼睛,眼角一飞,盯着班主心头怪慌慌的。
"呦~程老板您不试试?"吞了口哈拉子,戏班主又是笑的一脸菊花灿烂。
此刻,陆家书房。
桌上堆了几本关於昆曲京剧的杂书,陆亭芳翻了翻自家总管呈上的帐本,彻头彻尾的看了一回,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句人心不古,他妈真想撒了手直接不管。
陆宝站在陆亭芳身後三步之地,对於少爷看了帐本後的叹语没有开口,低眉顺眼仿若不存在一般。怎样算是聪明人?要怎样才当的上聪明人三字?
当了陆家总管大半辈子的陆宝俨然就是其一。
"陆总管?"
"是的,大少爷。"纵使已到知天命的年纪,陆宝一双眼仍是如鹰般炯炯有神,丝毫不见老态。
陆亭芳不耐地将帐本阖上,清了清他那可怜的被数字给纠结了几小时的头脑,一眼无神的瘫在了有着软垫上的椅上,那可是足足三年的帐本…不过也好,这一闹倒也将许多事给抖到了明面上。
"说说吧,陆总管!我对於那个花了一年成为了惠悦跑堂,又花了一年成为了惠悦掌柜的白眼狼可是十分感兴趣…"喝了口从刚刚就没冷过的普洱,这听故事的心也来了。"那养不熟的…是叫什麽来着?"
说到这陆亭芳已经是完全没了表情来,虽说是没有丝毫怒色,但语气却处处透露出一种狠戾。这还真是一匹有心计的白眼狼呵,可惜就是有点傻……
"是的,大少爷。"一旁的陆宝用着没有起伏的声音开始说着沈云的平生,就像是在说一件死物。"沈云,浙江宁波人,祖籍浙江慈溪,年二十七…有个高堂老母病重,下有幼弟,父亲沈飞在幼年便已因病去世……"
"够了!陆总管…为什麽我怎麽听都怎麽觉得你处处在保那个…沈云?"陆亭芳看了一眼微垂的眼蒙的陆家老人,又再度翻开了刚刚才阖上的帐本。"没想到…呵,倒是好本事!好手段!"
可惜他陆亭芳讨厌的东西没几个,恰巧这沈云踩了一个。而今……
陆亭芳想,自己可能真有洁癖。
——情感洁癖。尤其是被原身的情感给左右时,那感觉尤其的令人作呕。
"我倒想看看这白眼狼…是否也能有良马曰赤兔的一天?"陆亭芳看着眼前的陆家老人,半掩在茶盖下的嘴勾起了一抹冷笑。
这日子还真愈发难活了…虽说人才不是没有。但这知根知底丶办事不含水份的就真真难得。
没有理会陆宝退出书房的一个微俯,陆亭芳只是静静的靠着窗棂,听着外面院子低低掠过的秋风,思绪恍惚。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
都说下雪时的北京才是北平…眼看这都要入冬了,可第一场雪究竟何时才下?
第二日陆亭芳便将自己锁在了偏厅,陆家上下仆役几日不见陆亭芳出来,连饭菜都是小厮放在门前离去後才被陆大少给拿进房。
***
敞亮的偏厅里弥漫了一股浓浓的西方油彩的味道,经过偏厅外头的仆役都压低低了自个的声音,就怕一不留神坏了当家儿的心情。
——那是禁地,连陆宝陆总管都没能进去的地方。
陆亭芳一身灰袍,神色专注的手执画笔。房里有着陆亭芳几年来画的画,有的挂在墙上,有的就这麽搁在地板,但更多的却是一叠叠放置在矮几上的用铅笔才勾过轮廓的未完稿。
一股微风吹过,带走了用来稀释油彩的松香水的刺鼻气味,然而半开的窗却没见到本来应该看见的回廊,而是另一个种满各季鲜花的小院子。
陆亭芳有点不满意的用着画笔修修改改,最後那原本就快完成的画作又被他随意的丢道一旁,地上竟早已是散落的一张张画纸。
虞姬。有那才勾过轮廓的,也有那上了些油彩的。但那毫无疑问是陆亭芳前些日子看过的戏折子——霸王别姬中的虞姬。
陆亭芳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一股脑的陷入了那有着繁复花纹的沙发中,哪还有平时商场上厮杀时的精明样?
"大红门……"陆亭芳闭了闭略嫌酸涩的双眼,手指缓缓的敲打着沙发的紫檀把手。
不急不缓地站了起来,阳光洒在了陆亭芳站的挺直的背梁上,倒也有那几分俊雅出众的意思——可是,那只限陆亭芳没回过身。
瞧瞧他眼下那明显的瘀黑,配上陆亭芳原本就白皙的脸皮……
——活像只免费参观的大猫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