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记忆（第一更，大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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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桶里面的蜜色糖浆像是春日里头平和得一丝波澜也无的水面。清晨宁澈的光好像轻纱一般泻了下来，照入澄澄的糖浆中像是凝固在了玉脂琥珀之中。
这时却有人拿着把刷子硬生生地插了进来，翻江倒海一般地搅动了几回之后，那人才将仿佛沾满了会流动的黄金的刷子拿了出来，重重地往自家的门板上刷了几下。
丹科·艾德伦那一头挑染的蓝发在阳光下有一抹幽艳的光泽轻轻淌过，像是孔雀尾羽上凝着的冷光，左耳旁则缀着几个黑绿色的耳钉。与生活在曼德罗的年轻人不太一样的是，他的肤色虽然也是白润的，却更接近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那挺拔的鼻子上是一双冷漠的蓝色眼睛，虽然是染尽了沧海碧空的深蓝，却没有多少海波的澄澈和长空的清明。
不过与许许多多的少年一样的是，他还处在漫长的求学阶段。
而曼德罗的献圣节大概是本地的学生最为喜欢的一个节日，因为随着节日而来的七天假期会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在好友的派对、游戏机房、充满打折票的商城内穿梭来往，足够让他们眼花缭乱，暂时过一把醉生梦死的生活。
毕竟人活在这世上，最不能亏待的人就是自己了。
至于那堆积如山的学业任务，自然也可以等到来日再来完成。
不过这些学生内应该不会包括他。
无论假期的诱惑多么巨大，他始终觉得自己讨厌这个节日。
其实讨厌的理由说简单也很简单，但说不简单也可以很不简单。
因为按照曼德罗的习俗，每到献圣节，家家户户就必须买一桶糖浆或者蜜蜡涂在门板上。曼德罗的年轻人喜欢用五色的糖果组合成各种图案，一来是为了节日喜庆。二来是为了在报名参加评比之后，可以由相关部门评选最有创意的图案。
上届的冠军在门板上用糖果贴出了流行天后克兰娜在演唱会上跌倒的姿势。而亚军则贴出了著名画家挪森的莱恩夫人图的创意仿作。说是创意仿作是因为他在风华绝代的莱恩夫人的嘴唇上加了两撇小胡子。
不过当享乐和荣誉都属于别人的时候了，那些肯对自己的徒劳无功一笑而过的人就会少了。
他实在是觉得这样的习俗无趣透顶，也浪费食材，要知道南半球还有三分之一的人吃不饱饭。而他却总是要被自己的母亲逼着去买上好的糖浆去做刷门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
无聊的节日，无聊的习俗。
而能经久不息地坚持着这些无趣的传统的人更是无聊至极。
不过家乡和习俗一样，都是属于那种可以自己骂上一万遍，也不准别人骂上一遍的东西。
这里不是他生养的地方，就算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去，也不会得到别人的理解。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献圣节过后几天，他总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
那些繁复的不成章节的记忆碎片在梦中颠来倒去地出现、组合，却始终不能形成完整的记忆，像是将一场枯燥晦涩的文艺电影拉出来几个片段在脑子里来回地放着。
因此他也越发地厌憎这个人人都爱的节庆日了。
毕竟人总是喜欢迁怒的。
因为无形之物而带来了困扰，就只能迁怒在无形的东西上。
“哦，可算找到你了。”
丹科转过头去，看到了维斯克。
维斯克·多伦斯，一个稳重温柔受人欢迎的老好人，也是他在这里最好的朋友。
“又在刷门板吗？为什么不去找你的阿谢叔叔？”维斯克带着一贯的充满亲和力的微笑，上前张开双臂抱了抱丹科。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有力，柔软而微带卷曲的黑发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温暖触在丹科的脸庞。
他不喜欢跟人亲近，却也无法拒绝这位朋友的拥抱，因为他是自己所认识的人当中少数几个能接受他那喜怒无常的性格的人。
他那疯疯癫癫思维诡异的阿谢叔叔虽然也不会介意他那阴晴不定的脾气，却总是把他当做青春期的叛逆少年对待。
很多未长大的人不喜欢被当做孩子，很多长大的人却宁愿当回孩子。
这实在是件奇怪的事。
“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度过这个假期？”维斯克放开了他，然后又看了看门板上晶亮的糖浆，嘴角微微一勾，带起了几分阳光般的笑意。
丹科撇了撇嘴，把刷子往草丛里一扔，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先打开钥匙开了门，然后拉着他往里面走去。
这并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但是维斯克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处事模式，也不以为意，只是继续笑了笑，然后跟着他一起坐到了客厅里的沙发上。
这个时候家里除了他们是没有人的。
丹科看了他一眼，却还是不跟他说话，而是突然起了身。像是怕被窗外的人看到似的，他把浅蓝色带着圆点的窗帘全部拉了上去。
维斯克还是一句也不说地靠在沙发上，他在眉眼间带着澹澹的笑意，并且有些好奇地看着丹科的举动，直到他做完手头的事情以后才问道：“你有事跟我说吗？”
他对自己的这个朋友也了解得很到位，就好像女性的某种固定的生理周期一样，当他临近献圣节这段时期，就格外的敏感和烦躁，其程度与春天里发情的野猫有的一比。
丹科坐到了他的身边，看了他一眼，忽然又挪过去了几分，一本正经地看了他一会儿。
就在维斯克就要被那炙热的目光烤得有些不好意思，并且开始思考自己哪里得罪他了的时候，丹科忽然严肃无比地说道：“其实，我知道校长的女儿但莉一直都疯狂地暗恋着你。”
维斯克苦笑了一声，挑了挑眉毛，笑道：“我早就知道。”
瞧他那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还颇有些自得的意思。
丹科又板着张脸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又骚气又无知的女人居然拿了你的几根头发专门去做各种检验。”
维斯克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他又有些无奈地说道：“恋爱的少女总是会做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事，我不会责怪他。”
似乎是因为没有看到自己预料中的反应，丹科皱了皱眉头，冷笑道：“你还真是个好脾气的人。她肯定是趁着人多靠近你的时候，从你肩膀上拿的。”
维斯克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而他知道自己的预感很少有错过的，尤其是那些预示着不详的感觉。
于是他将脊背挺直，定定地看着丹科，说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丹科看了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满意地说道：“因为她比对过学校库的DNA才发现，她从你肩膀上拿的那些头发都是我的。”
维斯克的脸上只剩下苦笑了，他似乎明白丹科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
丹科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一双淡漠无尘的眼睛看向了维斯克，却好似有了星辰月华的流光在其中静静流淌。
“她当然不会觉得舒服了，就咋咋呼呼地跑来问我。哦，维斯克，女人虽然是世界上排名第二的不可理喻的生物，但有些时候还是能派上些用场的。”
维斯克看着他那副样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不可理喻不代表迟钝。而且，你这么说女士也不太礼貌。”
丹科白了他一眼，可一转头，嘴角原本含着的笑意却像是水雾般一点一滴淡了下去。
“她除了问我和你到底是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还告诉了我一件事。”
“嗯？是什么事？额，等等，她问了你和我的关系？”
丹科继续无视维斯克的问题，自己接了下去。但这次，他的眼神却变得深邃起来，仿佛是冷月下奔驰在茫茫雪野的苍狼，又好像是一片刀，轻轻一挥便带起如雪刀光。
“她检测的时候无意间发现，按照发根上显示的我身体的年龄，我应该是五十年前出生的。这应该算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更可笑的是，我又去做了其它的测验，然后发现这件事是真的。”
在异蓝之星上，西联邦国家的人寿命普遍长寿。人均寿命为三百岁至五百岁。
所以五十年并不是段很长的时间，尤其是在灵魂科学已经相当发达的今天。
灵魂科学兴起于好几个世纪之前，虽然一开始遭到正统科学界的一致反对，但最终经过一系列科学家的角斗，时光流转，这类新兴科学流派也逐渐被大众所接受，再经过几个世纪的漫长岁月，也逐渐成为正统科学一派。
如果放在以前，这的确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从测量成年人灵魂的质量开始，到逐步分析灵魂的成分，再到现在的取灵技术，人类从没有一刻停止过对自身精神源的探索。
提到取灵技术，就不得不说这是人类文明的里程碑式的进步。
一般市民会在自己的□□衰老到一定程度之后，依靠这样的技术将自己的灵魂注入更加年轻的身体。
只是取灵技术仍有一定的弊端，因为每次取灵都会消耗一部分灵魂的能量，消耗到了最后则无力转移。被强行拖拽出的灵魂就会像是烟云一般消散于空中，不但无法到达新的□□，就连取灵者也会直接死在取灵过程中。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证明，人类求生手段之丰富，求生意志之强烈，足以让这个星球上的每个物种都甘拜下风。
上层贵族开始采取更加先进的手段，他们不但频繁更换身体，还靠取出自己的部分灵魂与别人的部分灵魂相结合，诞生新的精神源，也就是两个人灵魂相结合的产物。
这样结合而出的灵魂且不说灵力充沛，自出生起就具有学习异能的天赋。
异能并不是个令人陌生的字眼，虽频繁出现于古老的科幻小说中，但它的真正崛起则是在一千年前一群疯狂科学家对人类身体的开发。
一开始，贵族们匪夷所思的所作所为总是被圣教的信徒谴责为亵渎神灵的恶行，但在教会已经开始逐渐没落和腐化于尘埃中的今天，这样刻薄刁钻的诅咒也已被湮没于追求取灵的人潮之中。
不过最古老的生育仪式和那些古旧的传统一样，就像是经历时光打磨过后的宝石，仍有着不可抗拒的魅力。
比如说，人们依然觉得借着母亲的肚子下地的孩子会拥有更多神灵的祝福。
而日益繁荣的中产阶级，也不乏有人开始效仿贵族以灵魂结合的方式诞育后代。
不过那样的灵魂必须先储存在一种特殊容器中，然后才能转移到年轻鲜活的身体中。
自克隆技术中育出的人造人自然是最合适的□□。
他们常年浸泡于透明的营养管中，被人为剥夺了自身的独立意识，只有自然传承的身体本能。
不过这样的行为也必定会引起伦理道德学家的讨伐，最初的社会舆论反弹的确让一部分人开始收敛行为。
但在自身的利益面前，很少有人能够经得起孤军奋战的长久打磨。
就好像一千年，无论那些环境保护主义者如何不厌其烦地宣传那些简单易懂的小知识，但还是很少有人能高举自然主义的大旗做出长足的牺牲。
话又说回来，后来才有人明确规定被选为容器的人造人不能超过12岁。
因为12岁以后，大脑发育已到一定程度，人造人可能就会形成较为独立的身份概念，也就是自我的意识。
丹科的父母是就是那部分效仿贵族的中产阶级平民，依照他们的说法，丹科的灵魂也是结合而来，并投入一具十二岁的身体当中。而自有记忆开始，丹科也一直以为自己最初的身体是十二岁。
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是西联邦国里面明明十二岁却长得像二十岁一样的人实在不少。
幼年期缩短，青年期加长，是这个时代的人的普遍特征。
现在的问题是，根据发根上所显示的年龄，其实丹科自有记忆开始，最初的年龄就已经定格在了二十六岁。
有谁会选择把自己孩子的灵魂注入一个成年人造人的身体内？
那样不但触犯联邦基本法，也违背了人权协议。
更何况，成年人造人就算长年累月地浸泡于营养管之中，恐怕也已经形成了一定的独立意识，或多或少会产生干扰。
套用著名人权学家耐芬的一句话，就算是人造人也有享受生活，保持独立，得到尊重的权利。
维斯克的眼中的光彩被错愕惊疑所取代，他低头浅笑，又耸了耸肩道：“她是在跟你开玩笑，你居然也会信？”
他实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老友如此谨慎地把他叫进去，就是为了说这种和西方有枚绿油油的太阳冉冉升起一样荒谬可笑的话。
“别这样看我，我知道这话蠢极了，但我从小到大因为某些原因都没有做过深度体检，直到几天前我自己去做了套全面检查。”丹科习惯性地回了一句嘴，双眼却又看向了前方的，仿佛是看向虚空一般，“你不会相信我发现了什么的。”
维斯克皱了皱眉头，出于礼貌却没有打断。
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并没有一点要相信丹科的意思。
“我并不是怀疑你。”维斯克看着他，忽然挠了挠柔软的头发，用着有些戏谑的语气试图缓解现在紧张沉闷的气氛，“只是忽然接受你其实比我大很多是件很困难的事。”
“我知道你肯定在心里觉得我已经得了妄想症。”丹科又起了身，也不等他回话，直接从抽屉里拿出了权威机关的化验单。
维斯克看了看单子，面上的笑意忽然冷寂了下来。
遇到这样离奇的事，没有人在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他甚至翻了好几遍来确认上面特殊的盖印，以确信这不是好友为了捉弄他而弄出来的愚人节的道具。
不过他隐隐约约觉得这已经不能算是玩笑了。
丹科不是个喜欢和自己的好朋友开玩笑的人。
他通常会因为各种出挑的行为而把他们惹得暴跳如雷，然后与他们不欢而散。
这不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而且这化验单看上去也实在不像是伪造的。
丹科在一旁静静地站着，好像一尊超古代的雕像似的。
等到维斯克终于抬起了头来，他才坐在了沙发上，眼神暗沉地看着他。
他知道维斯克需要时间消化这件事，在那之后他必定会给自己提供一些珍贵的意见。
而对方则是神情肃然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道：“在我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前，我得先问你件事。”
像他这样稳重的人的确不会令人失望。
丹科点了点头，说道：“你想问什么？”
维斯克深深看了一眼那单子，然后随手放下了它们，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但莉问了你和我的关系，你是怎么回答的？”
丹科一愣，两道眉毛横了起来，似是有些不满地说道：“这就是你要问的问题？”
维斯克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好似是真的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以丹科的臭脾气，他可能会为了打发一个女人的纠缠而想出各种各样的古怪答案。
丹科好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便说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么无聊的一个人。”
维斯克舒了口气，然后等他打消心底的隐忧，正打算替自己的好友分析一下现在的状况的时候，丹科歪了歪头，目光看向别处，忽然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因为那个女人总是着纠缠你。哦，这是我最看不过去的地方。所以我就跟她开了个小玩笑，对她说你和我已经在一起很久了。所以你以后也不用担心有乱七八糟的女人缠着你了。”
作者有话说第5章 记忆（第一更，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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