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梦空留马行处》行路远

3、第 3 章

　　冬天到了，年关将近，身为法曹的狄怀英每天似乎都很忙，去年还曾因一桩年前的人命大案而没有回去过年。今年势必要随他一道回家过年了。狄府的几个仆人都是家仆，自然也随着一道回祖宅。只有那位一直却狄怀英心存不轨的苏姑娘，因为自称无家可归而和一个老妈妈一起留下来看宅子。

　　在狄怀英的眼里，天下最大的事莫过于黎民百姓，他哪里有心思去注意家里的一个丫鬟。所以对苏乐和我倒十分放心，反而对某人的冷淡十分无奈。

　　这天上午，我正在和魏师父学拳，突然见狄怀英从书房出来。他平常都很早去当差，我基本看不到他，只有旬假的时候会和友人外出，偶尔也会捎上我。

　　他看到我，淡淡一笑道：“很用功。”我在心里说，还不是为了你，但是不愿意让他为难，便只说：“可不是，我学什么可都有模有样的。”魏师父笑我不知谦虚，某人也只笑着，如同看着自己出息的女儿。我最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便开口问道：“怎么没去当差呢？”

　　他轻叹一口气，道：“公粮案没结，下午我便起身去乡里查访，事情复杂，上午要准备一下。”我说：“这大冬天的去乡里，又是公粮案，可有人随去？”狄怀英看我一眼，笑道：“学了几章法典，你倒想得细，不碍事，这案子虽然所指公粮，但牵涉不泛，不会有危险。”我想了一下，还是不妥，便说：“依你的脾气，不喜欢摆架子，随的人肯定也不多。我也要去。”

　　他道：“你去能做什么？”我说：“一个大人身边没个丫头多不成体统，再说我还可以保护你。”魏师父笑出声：“你那身手，还保护狄大人。”我瞪了他一眼，说：“我以后就是大人的左右手，现在开始见习不好么？”

　　狄怀英看我一眼，说：“你当真有意于此？”我突然听出他的意思，他这样问不仅是问我这次出行，更该是问我日后是否真的决定做他的助手。我也认真地看想他：“大人看我现在所学，就知道我心意坚决。”他点点头，向书房走去，低声说：“收拾一下吧。”

　　和狄怀英坐在马车上时，我还处于兴奋状态，时不时看着他傻乐。他却是一脸平静的神色，似乎已经习惯我这样的注视，再不会让我看到他脸上的淡淡红晕。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呆在一起，我们不需要说话，却好似一直在交谈。这种感觉让我心里很甜蜜，也让我感觉到，他待我是不同的。只是，那种带着一丝溺爱的笑容让我不确定他到底是把我当女儿，还是，心仪之人。

　　不想不想，想了鼻子就酸酸的，能在他身边就好。

　　到乡里接应的人家时，天已透黑，寒冷的天气让我不住发抖。晚上只喝了些汤，我便吃不下东西。在狄怀英隔壁的一个小房间安顿好，我便想去看看他。走到门口，见门没关，我便直接进去。狄怀英看我进来，道：“说来照顾我，自己却不吃饭。”

　　某人每天心系国家人民，不是一个关注细节的人。今天竟然会注意到我没吃饭，在心里小小高兴一下。很多时候，这样细水长流中感情的渗透，更让我感到喜悦。

　　他看我只是笑，便不再说话，继续看着一封信。我也不打扰他，乖乖地拨了拨盆里的碳，让火更旺些。然后走到他身边的凳子坐下。

　　看完信，他皱起眉道：“看来这公粮案并不简单，如果信中内容属实，牵涉到的人，更不简单。”我道：“那么这信的内容可以查证吗？”他有些犹豫：“只要想查，自然可以查出，但写信之人自有苦衷，何必为他招祸。”我说：“只要你把事情解决得好，即使他有些麻烦，却能给这几个乡里的百姓解决问题。”

　　狄怀英道：“可是却要用此人来引出威胁到他的幕后之人，有这些危险，自然不可贸然行动。”话声刚落，就听到外面一个声音：“狄大人，民女不怕，愿听大人吩咐。”进来的是一个二十多的姑娘，虽然衣着朴素，却掩饰不住她的美丽。

　　狄怀英看着她，说：“你就是写信之人？”那女子说：“写信之人是家父，而民女手上有此人私扣公粮转卖它地的证据。”

　　狄怀英道：“你的证据只能证明有转卖公粮这件事，却不能直接证明是那人所为，要确证，就必须引出那人，让他承认。”女子坚定地说：“民女愿持证据和那人交涉，给大人抓住他的把柄。”

　　狄怀英摇头：“此事危险，决不可让姑娘冒险。”我听了，说：“让我去吧。”狄怀英正要拒绝，我抢过那信，道：“你准不准，我都去定了。我知道你不愿意让百姓涉险，但文元不是百姓。”他看着我，神色不动，眼里却一阵冰冷。我不喜欢看他这样的表情，便撇开目光，道：“为了百姓，你什么都不在意，文元愿意做助你的人。”

　　半天，我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就听他淡淡说了一声：“也好。”再看他的眼神，还是那样平静，我却觉得伤心。在道理大义面前，我怎么比得上那黎民百姓。

　　还是一样的狄仁杰，在历史面前，我是那样钦佩他的正气和睿智。可是，当面对这样一个人时，却为他的冷静感到心寒。

　　第二日，我便写信约了私卖公粮的人见面。

　　见面前，狄怀英来找我。我们静静站在小小的房间里，他先开口：“这人的身份虽然不详，但是敢私卖公粮，数目如此巨大，行事又如此大胆，背景决不简单。”我道：“你是个心系天下黎民的人，而我的心很小，只装下了你。我这里不接受任何道理道义，我只想你不为难，你能早点解决这件案子，你今年可以回去拜见父母尽孝道。”

　　他看着我，眼里的动容，让我的心也柔软起来。我笑了笑，说：“所以你不必劝我，我自己也知道分寸。如果我出事，你定会内疚，而我不要你内疚，我希望你能安心，所以我会保护好自己。”

　　他看着我，眼里有一丝温柔，然后说：“文元，你还是这样偏激，回去要继续练字。”我答应：“文元一定安安稳稳地和你一道回去。”

　　我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

　　交涉中，那人始终很谨慎，我便威胁了他。没想到，竟是个杀手一样的人，躲不过几招，他便一刀刺中我，只是没中要害。我全力握住刀，却只能减轻几分力道。暗中守侯的狄怀英却因他的举动而名正言顺地逮捕了他。

　　当狄怀英抱住我回去时，我疼得几乎晕厥，却还是不放心，问他：“这人不是主谋，不然他不会杀我，是么？”狄怀英一边用力按住我的伤口，一边说：“该做的你都做了，后面的事情交给我。”我还是不放心，好想问清楚，但是那血流水似的淌着。我好害怕，好累。

　　耳边是狄怀英第一次失去冷静的声音，大声地唤我的名字。我知道自己不能死，不能让他伤心内疚，不能给他遗憾。可是，那疼痛和疲倦却始终让我想睡去。我强忍着，让自己清醒，用力睁开眼看着他。

　　再痛，也要忍住，为了他，为了他。

　　等我清醒，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一睁眼，就见狄怀英坐在我床前的木凳上。看见我醒，他有些诧异，道：“总以为你要昏迷好几日，竟才一日就醒了。”我勉强开口，声音却十分弱得让我都只勉强听到：“我怕你担心。”

　　他看向我，过了一会，却又闭上眼，轻叹了一口气。再看向我时，已经是一片平静。

　　我不难过，真的不难过。为他做这些本就不是为了索取回报，能够在他身边就够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要。

　　我也闭上眼，不愿意看那双眼睛，至少现在不愿意。

　　我知道他一定一直守在我身边，可是我也知道任何一个人为了帮他而受伤，他都会这样待他。我从来不是狄怀英的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