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花]亂道》妖虫

1、全

　　1
　　他說要修道的，無我無心動合無形是必然要做到的了。
　　可他剛以為悟出了一二就遇到那黑髮黑衣嘿笑的冤孽。
　　“修道？你不適合啊。”撂下一句大不敬的話就甩著酒壺飄悠悠的走遠。
　　之後日日煩人時時擾心，他躲在哪個山縫屋頂他都有辦法找到。
　　想起初見妖孽時得知這傢伙使得一手好丹青，說是心願未了來看景的。
　　那身看上去厚重又嚴實的墨袍卻抵不住華山的冷，邊說邊哆嗦。
　　說著說著乾脆上前動手扒小道士的外袍。

　　2
　　誰說隔壁山谷多騷客，分明專門出流氓。

　　3
　　妖孽和他師父是舊識，小道士也不知道這年紀落差是怎麼搞出忘年交的。
　　但師父說實話你修道多年真沒察覺這妖孽身上的妖氣嗎？
　　其實妖孽什麽的，師父舊識什麽的，都和小道士無關。
　　可師父說了，人家朱墨是文人，華山雖是咱們地頭也有危險的地方，所以人家在的日子你就辛苦些多照顧。
　　小道士很鬱悶，更鬱悶的是他還沒開口妖孽就先說，你這新收的小徒弟可不喜歡我呢。
　　定是你一來就扒人家的衣服，我這徒弟什麽都好就是心眼小腦子太死板，你多點點他，叫他早日開竅。
　　我可不敢，不然小道士會趁您老不在占我這文弱書生的便宜。
　　他敢！
　　——師父，怎麼想都是他占我便宜啊。
　　在一旁插不上話的小道士欲哭無淚。

　　4
　　入夜時華山下起大雪，小道士看著窗外那輕飄飄的絮狀物喧囂落地，想起妖孽怕冷。
　　念著好歹也是客人就想多搬床被子給他，還未動身就見一團黑色飄了過來。
　　那走路不帶風的姿態，那蒼白妖異的面容，叫小道士背後升起一股寒意，忍不住在大半夜扯開嗓子打破華山的寂靜。
　　“鬼啊————！”

　　5
　　華山雪夜里有個小道士將一隻鬼放進了自個兒的房，那隻鬼帶來一壺酒，說是一個人喝寂寞找個人陪。
　　鬼坐在一旁溫著酒不時嘲笑小道士。
　　你個修道的居然如此膽小，見鬼該先在他腦門上拍張黃符再噴一口朱砂狗血才是，這般叫嚷好鬼都給你嚇壞了。
　　你又不是鬼。
　　鬼和妖孽兩回事，他哪知黃符狗血有沒有用，若有用，他立刻讓這妖孽蔫了。
　　酒溫好前已暈出異香，現下屋裡更盈滿醉人香氣，妖孽倒了一杯遞上。
　　小道士，不陪我喝一杯？
　　此人生得一副和三千紅塵斬不去聯繫的好容貌，一顰一笑皆如畫，就連那粗瓷杯子都被幾根蔥白長指捏出了古拙的韻味。
　　小道士覺得心裡有座堅固城牆塌了，還塌得相當徹底。
　　連忙修補。
　　——修道之人不可沾酒。
　　只有自己知道花了多少心神才不為之所惑，他說他不適合修道，卻偏要成給他看。
　　妖孽見他終是冷面冷情，不由一笑，小道士是在計較我以前說的話呢。
　　你們還說道法皆自然呢，這般強橫迴避瞎執著，也不怕走火入魔？
　　罷了，我也不毀你的修行了。
　　——妖孽看得透的他沒看透，驚出一身冷汗。

　　6
　　隔日妖孽說要去坐忘峰，小道士收拾著床被答好走不送。
　　過了一時三刻那人還在身後，他回頭，只見妖孽笑吟吟地站在原地。
　　“去那兒一路禽獸太多，我怕。”
　　我也怕啊，怕那些禽獸都給你欺負了！
　　這句他說不出來，認命地帶著妖孽走。
　　到了山腳妖孽伸出手攀上他的肩道，有勞小道士帶我一程了。
　　他認命地扶著他的腰腳踩縱雲梯將他帶上峰頂。
　　瘦歸瘦，你那重量也挺可觀的。
　　是啊抱著那麼多吃的確實沉了點。
　　妖孽像變戲法似的從行囊里刷刷刷地掏出一堆食物，又摸出兩個杯子斟滿酒。
　　坐。
　　小道士忍下吐槽離他遠遠地坐下，卻沒接過那杯酒。
　　妖孽已習慣，自己抿著酒遠眺。
　　這山永遠看不膩。
　　你說未了心願就在此？
　　還有好多呢，這不過是一部份。
　　他一笑，小道士覺得心裡那剛修好的城牆又塌了。
　　——看著就覺得心中充盈了天地，不，該是我就是這天地吧。
　　妖孽隨便說說，小道士卻低頭細細咀嚼了一番。

　　7
　　凡事有一就有二，小道士給妖孽帶了一次路，於是就被他壓著帶了第二三四五六次。
　　而今無需萬花提醒，純陽已會自覺將人抱起踩著輕功蹦上山頂，抱怨也不時來上幾句。
　　一日一換咱們這些山頭都差不多給你坐齊了。
　　這景呢，各處看是不一樣的，好比你們入道之法皆不同。
　　又誆我。
　　是你師父叫我多提點你。

　　8
　　小道士再次為他那胳膊肘朝外拐的師父無語凝咽。

　　9
　　某日師父急招，正被妖孽纏著一塊下山的小道士如見救星，蹦得飛快。
　　待到師父窗前，老人家將手中幾隻寒梅鄭重交予他手。
　　千恒呀，替為師將這束梅花送給朱墨。
　　……師父您這是看上他哪兒了？
　　放肆。
　　弟子不敢！
　　唉，這好孩子命苦啊，你別再欺負他了。
　　誰欺負他，這妖孽在此幾日有多少良家婦男，啊……是同門被調戲，您老人家倒是把他收去為民除害啊師父。
　　如此，你帶他來吧。
　　終於可以擺脫這個叫朱墨的妖孽，小道士很高興。
　　步調輕鬆地朝萬花處溜達，不小心碰去手中梅枝幾瓣花。
　　可待他見到朱墨時卻沒法開口了。

　　10
　　總是沒個正形的妖孽現下安安靜靜地站在桌案邊揮毫作畫，寥寥數筆成就一片千山白雪。
　　小道士對丹青沒多少研究，卻覺這幅大氣萬千的畫中隱隱含著幾分寂寥。
　　不待他細看妖孽就將畫撕去。
　　哎！
　　千恒惋惜地叫了聲，引來專心之人的抬頭。
　　喲，小道長又來了，那枝白梅可是要送我的？
　　開口就惹人怒的妖孽。

　　11
　　師父讓我捎給你。
　　真可惜，不是你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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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孽接過梅枝很小心。
　　很小心地撓了撓道士的手心。
　　道者無意搭理，逕自將撕碎在地的殘畫拾起。
　　怎麼，覺得可惜？
　　可惜，如此佳作，怎不愛惜。
　　這並非我心中所感，為何不棄。
　　看到妖孽將花送至面前嗅了嗅，唇角微提，小道士任由那塌得七零八落的城墻碎成粉末。
　　拂過梅瓣，妖孽時常不正經的腔調忽然變得低沉婉轉。
　　就好比這梅，美是美矣，卻因贈我之人不同而意義不同，棄與不棄，一念隨之。
　　隨手將梅甩開，濺起一地暗香散落。
　　你……！
　　還有勞小道長轉告上清道人，他的理我懂，但我終究是個凡人，請別費心再勸。

　　13
　　傻孩子啊。
　　得知妖孽答覆後，師父如此歎息，千恒一頭霧水。
　　這兩人明顯在打啞謎，他這負責傳遞的卻什麽都沒摸透。

　　14
　　所以讓你多和朱墨學學，你就只記得欺負人。
　　弟子詢問時，老道這般回答。
　　小道士覺得很委屈。
　　帶他多轉轉吧，也沒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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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千恒帶著妖孽爬上新山頭，此次妖孽很識相的只帶了筆墨紙硯目的明確。
　　可他畫一張撕一張，在一旁收拾的小道士很是心疼。
　　他求的是什麽呢，他突然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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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問我和上清道人打的啞謎？
　　是。
　　告訴你有何好處？
　　……我帶你跑了那麼多地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找你師父要去。
　　……真不說？
　　不說。
　　道聲好極後千恒一臉淡定旋身下山，落在遠處藏起看妖孽原處傻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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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千恒很後悔做了這麼幼稚的事。
　　原以為朱墨只是戲弄他，不想這萬花弟子真不識武藝。
　　此地是小道士一開始就挑好，地處偏遠山勢險峻，保管不熟悉的人到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辦好事壞事都由己。
　　妖孽瞧不著他很著急，見天色已暗只好自己下山。
　　沒兩步就在那失神，似乎有些自暴自棄扶著一旁老松摸索試探，結果沒踩穩連滾帶摔沾了一身白雪。
　　若小道士不及時上前將他抱起，怕就要直直滾到山下一命嗚呼當上真妖孽。

　　18
　　不怕不怕。
　　小道士邊拍去他身上雪塊邊哄著。
　　妖孽受了驚嚇在他懷裡抖得幾乎抱不住，揪著他的衣領不敢鬆手。
　　這模樣倒真坐實了他欺負人。
　　千恒很傷心，再也不敢丟下妖孽獨自離去。

　　19
　　送妖孽回房時被攔下，朱墨說要給千恒畫張相。
　　千恒意思是讓他早些休息明日再說，妖孽卻等不住，將小道士摁在一邊立刻研墨起筆。

　　20
　　這大約是千恒唯一從朱墨手中搶救成功的畫。
　　妖孽無數次想取回，皆被攔下。
　　倒不是千恒眼明手快，純粹朱墨在落款完成前便暈了過去。

　　21
　　後來妖孽多次追著小道士要畫，卻不知他將畫藏哪兒去了。
　　又一次。
　　把畫還我！
　　不還，不然你必然撕了。
　　這與我所見不盡相同，留之何用。
　　你已滿心在畫，那便足矣。
　　別說得你好像很懂似的，一個連道為何物都沒弄清楚的小道士居然敢和我頂嘴。
　　我確實不懂道，所以才要修。
　　小道士隨便說說，沒察覺妖孽僵在原地。

　　22
　　原來小道士懂。
　　妖孽笑得有些哀戚地道認輸。
　　多次拌嘴首次告捷，小道士贏得不敢置信。
　　之後妖孽開始頻頻失魂，除開在房內寫寫畫畫甚少外出。
　　於是千恒終於不用每日爬上爬下，只需三餐時日記得投喂即可。
　　可這會兒卻想多陪陪這妖孽。
　　妖孽笑問你是捨不得我了呢。
　　他淡定答是爲了繼續搶救那些死於你這妖孽之手的佳作。

　　23
　　妖孽近日身體似乎極為不適，難得外出走走也會碰壁，不碰壁就得隨時找地方扶著。
　　好容易將他送入客房，卻被告知決定明日下山。
　　多謝道長一路陪同，在下心願已了就此別過。
　　說得好不冷情，小道士心裡有點煩悶又找不出個緣由。
　　一雙手忽然將他的臉拉過去，兩人面對面貼得極近，妖孽笑意盈盈對他呵了口氣。
　　小道士真捨不得我呢？可我確實得離開了。
　　退散退散，別再來山上禍害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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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孽走得乾脆，小道士也乾脆的在三清殿旁的石峰上一連坐了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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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黑啊……面對山門口忽然出現的人群小道士只想到這個。
　　我師弟呢你見過我師弟嗎。為首的人急衝衝地見人就抓著問。
　　長得一副禍害眾生的欠揍模樣腰間掛著個玉壺全身都是酒氣，你們有誰見過。
　　小道士想了想上前行禮道，那人前幾日已經下山。
　　剛才還叫嚷著的人跺腳嗷嗷。
　　這混小子到底跑哪兒去了，他都快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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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寒莫過於此。

　　27
　　小道士也不知為何如此順利找到了妖孽，就好像妖孽故意讓他找到似的。
　　還是那身描銀墨袍，一步一口酒地走得蹣跚。
　　最後倒在巷子里安安靜靜，眼睛茫然地看著灰濛濛的天，似乎看到了他永遠看不到的地方。
　　千恒上前，抱起這人已太熟練，但此人這次卻有氣無力地推拒。

　　28
　　別鬧，和我回去，你師兄已尋你多時。
　　不回，我就算是個廢人也不要你們同情。
　　妖孽就是妖孽，招惹完人還想跑。

　　29
　　以前招惹你是我不是，不招惹你了小道長還來做什麽。
　　妖孽醉醺醺地推搡著。
　　你亂我心神，毀我清明，不就爲了這一刻么。

　　30
　　他吻上他濁暗無光的眼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