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勒手记》乳酸

5、兵不厌诈（第五、六章）

　　乌云又染天，手心里的跳动的光芒骤然失去了生命力。
　　就好像那些遥不可及的梦，我突然想抓住这缕阳光，哪怕只能紧握万分之一秒。
　　可是，我办不到。
　　我为这缕的光的渐渐隐去而莫名悲伤，就像为我自己而悲伤。
　　阳光泄来，留住了我；
　　阳光隐去，留下了一抹哀伤。
　　“刚才的人影到底是什么？”我问自己，茫然四顾，“难道是视觉残留现象？”
　　我坐在解长舟曾坐过的床上，前所未有的疲惫向我袭来，惹得我倒下。
　　一躺下，我仿佛卸掉了所有的压力，浑身舒畅起来，原来一直紧绷着神经跟在重案组屁股后面是如此的消耗生命力。
　　我的思绪也开始乱飘，我的想象力开始飞舞，每在这时，我总会想起所长那句话：“想象力是侦探的灵魂。”
　　“重案组，哼！老子发誓，一定要比你们先破案。”我紧握双拳，内心发出不甘的吼叫。
　　如果我是解长舟，蹲了二十年的冤枉牢，然后一朝自由与富贵，我的心情必然百感交集，甚至喜极而泣，我所受的罪终于结束，我的磨难终于终结，管他赔偿八百万还是八百块，我一定会好好享受一下人生，我要穿最名牌的衣服，喝最贵的酒，吃最好吃的食物，玩最漂亮的女人，我要过的比谁都逍遥快活。
　　可是，这一切都没发生。
　　金刀分析的不错，解长舟的杀人动机太令人费解。
　　叶若萱认为，狱警刘吉山知道一些什么，可他能知道什么呢？
　　他们一发现王书金被杀，解长舟失踪，为何就认定是解长舟杀了王书金？难道仅凭这二人一直在一起这一点莫须有的根据？
　　一个大胆的假设在我心中渐渐成形，我要逼刘吉山开口。
　　这种兴奋的念头一发不可收拾，想到就想干，就和破获汽车爆炸案那时候一样。
　　我跑回做笔录的地方，从一堆档案中翻出刘吉山的资料，找到了他的手机号，我又拿出手机开了机，记下这个号码。
　　一开机，我立即收到了林岚的一条短信：“贝勒，倒霉死了，解长舟突然拒绝参加媒体见面会，监狱长说官方尊重他个人意见，已将其送回老家，我们单位领导让我到解长舟的家乡去采访他，马上就得出发，这几天不能陪你了，呜呜……今晚不能庆祝你升职了，等我回来在补偿你，好吗？”
　　我在心里靠了一声，监狱长居然想了这么个馊点子来缓解局面，回复林岚道：“路上小心，回来时通知我，我去接你。”
　　我远远的观察刘吉山，尾随他，他一个人走到僻静处，拿出烟开始一根根的抽，表情格外落寞，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一会儿，叶若萱突然出现在了视野里，她走到刘吉山面前，开始了一番长谈，其实基本上都是她在说，刘吉山几乎一言不发，只是他的眉头越蹙越紧。
　　约莫十来分钟，叶若萱带着一丝失望的表情走开了，留下愈显心事繁重的刘吉山一人在狠狠抽着烟。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拿出手机，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刘吉山，下一个就是你。”
　　短信一发出去，我心里随即紧张起来，瞪大眼睛死死盯住他。
　　刘吉山蹲在地上，漫不经心的掏出手机，按了一下，看了一下，然后他整个人如遭电触一般的猛然站起，用一双被惶恐淹没的眼神疯狂的看向周围。
　　我完美的隐藏了自己，当看到他手里的烟头烧到了他的手的时候，我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
　　刘吉山快步走开，直奔监狱长办公室，我不知道这二人在里面谈了什么，只知道我的计划成功了。
　　这件事果然不简单！
　　半个小时后，面色苍白的刘吉山走了出来，他像丢了魂似地一路跌跌撞撞，同事问他怎么了，他茫然应付说：“身体有点不舒服，监狱长要我提前下班回家休息。”
　　于是，我发了第二条短信给他：“我有枪，你跑不了。”
　　看到短信的刘吉山恍若折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软倒在地，我急忙跑过去扶起他，但他根本就难以站稳，我只好扶他坐到路边。
　　他的身体冷的像一块冰。
　　我点了一支烟递给他，他接过，手抖得异常厉害，费了很大的劲才将烟送到嘴边，砸吧砸吧吸起来。
　　我陪他坐着，什么也没说，我知道，现在的他一定会先开口，果然，吸了两口烟后，他用抖颤的嗓音说：“报应啊！”
　　我说：“刘老哥，有心事？”
　　他看了看我，认出了我，浑浊的眼神渐渐警惕起来。
　　我直视他的眼睛，我告诉自己决不能退缩，接着道：“刘老哥，和你说实话吧，我们头觉得你有问题，派我来监视你。”
　　我笑着看他，直到他放弃抵抗我的真诚，他叹口气说：“我早知道你们会怀疑我，我早就知道我肯定躲不过这关。”
　　话没说完，他突然双手抱头大哭起来，这一遭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料到他会害怕，却没料到他会怕到哭。
　　我拍拍他的背，安慰道：“老哥，有心事就说出来吧，或许我能帮你。”
　　刘吉山也意识到自己的过度失态，擦干泪吸了两口烟，这才说：“兄弟，我实话告诉你吧，狱头就是解长舟杀的，解长舟也早就跑了。”
　　我惊讶道：“你们早就这么说了，为什么啊？”
　　刘吉山悲痛道：“早上，我们发现狱头被杀后，监狱长第一个反应过来，带着我直奔解长舟的牢房，解长舟自然已经不在了，但我们发现了一封信，解长舟留给我们的报复信。”
　　我一纳闷，追问：“报复信？又不是你们冤枉他坐的牢。”
　　刘吉山万分悔恨道：“解长舟恨我们，是我们让他度过了二十年猪狗不如的牢狱生活，是我们的错，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该那么对他，不该啊……”
　　说到这里，他再难以忍住，悔恨的泪水宣泄不停，一发不可收拾。
　　他告诉我，在解长舟的那封信中，详细记述了他如何蒙冤入狱，如何度过二十年惨无人道的牢狱生活，遭到的种种非人虐待，触目惊心，指名道姓，并道出监狱长任由这种虐待行为发生的事实，在信的最后，解长舟发誓要让所有害过他的人都付出代价。
　　监狱长看到这封信后异常惶恐，他果断烧毁了这封信，并严令刘吉山不许告诉任何人这封信的存在。
　　可是，王书金被杀，解长舟杀人越狱都是事实，监狱长无奈之下又指示刘吉山告诉所有人统一口径，主动向重案组告知解长舟杀害了王书金，意图让重案组省去调查直接追捕解长舟，不料此举画蛇添足，重案组根本没有按照监狱长预设的步骤办案。

　　第六章王书金的故事
　　小巷处，龅牙一筹莫展，现场勘察已经完毕，接下来的工作便是要将王书金的尸体移出小巷并送到验尸部门，然而小巷太窄，一个人走路尚且困难，何况在去移动一具僵硬的尸体？
　　“死的真不是地方！”龅牙抱怨道。
　　他看了看表，已经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事情在难办也得动手了，可又该怎么办呢？
　　这时候他看到了我和叶若萱，冲我们大喊：“贝勒爷，过来，有个任务交给你。”
　　见我无动于衷，他又尖叫般的大喊一句：“贝勒爷，这里。”
　　我正低着头走路，满腹心思，完全沉浸在刚才与刘吉山的对话中，自然没有听到他的大喊。
　　叶若萱突然拍了我一下，我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
　　于是，龅牙笑哈哈地将移送尸体的任务交给了我，他说完拍拍我的肩就走到一边，点上一支烟吸了起来，边吸边瞅我，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我哪里知道他心里这般鬼主意，扫了几眼小巷里的尸体，找来一个细绳拴在王书金的脚脖子上，站在小巷口往外一拉，哗啦一声便将王书金的尸体拖了出来。
　　龅牙的表情直接僵在脸上，那表情好像在说，我靠，这也行！
　　我闷头解下细绳扔在一边，费了点功夫才摆正王书金僵硬的四肢，至此我才看到王书金的正脸，一看不要紧，着实吓了一跳，王书金的眼睛竟然是睁着的，正死死的瞪着我。
　　难道是我刚才冒犯他了？我心里不由得发虚起来，忙在心里忏悔道：“王大哥，我妈告诉我，人死一把灰，随风散，黄土埋，何处安息何处乐，老哥你一路走好，去和你的……妹妹团圆吧。”
　　那是个美丽的妹妹，小的时候总是在喜欢骑在王书金的脖子上，叽叽喳喳，对于父母早亡的王书金而言，妹妹吵闹的欢笑便是世间最美丽的声音。
　　妹妹特爱吃蛋糕，甜甜的蛋糕，一看到就流哈喇。
　　一贫如洗的王书金为了给妹妹过生日，一个人打三份工，他还记得那晚美丽如公主的妹妹在烟火下幸福的笑容。
　　妹妹幸福便是他一声奋斗的目标，是他活着的理由，如果有人欺负她，他就用拳头给妹妹讨公道。
　　每当他抹掉妹妹脸上的泪水，心中总是无比心痛，他会说：“妹妹不哭，哥哥会保护你的。”
　　每当妹妹听到这句话，马上就不哭了。
　　王书金成为狱警后生活条件得到改善，妹妹也结束高中学习，很争气的考上了一心向往的大学。
　　“哥哥，我考上了，考上了，快买蛋糕给我吃……”妹妹欢呼雀跃。
　　王书金买了一个超级大蛋糕，兄妹二人吃到饱吃到撑却还剩下一大半，他们就用蛋糕打架，欢闹到开学那一天。
　　从此，妹妹开始大学生涯，他买了房结了婚，二人在不同的轨迹上开始了不同的人生，本该都是幸福的人生。
　　他觉得妹妹已经长大，张开了美丽的翅膀自由飞翔，像诸神垂怜的百灵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的天空。
　　他愿化作天空的雄鹰，翱翔在那片天空之外远远的守护她，哪怕因此在也无法聆听她美丽的笑声。
　　可是，诸神垂怜的百灵鸟未能逃过恶魔的窥伺，当妹妹被人□□的消息传来时，王书金感到天塌地陷。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他抱着精神失常的妹妹，陪她一起痛哭。
　　“好像是外地打工仔干的。”派出所的民警敷衍他，暗示他，有可能根本就查不出来是谁干的。
　　无法安放的愤怒在悲痛中走向疯狂，王书金一到晚上就四处溜达，见到貌似打工仔的人就一顿暴打，然后审问他们，却永远也得不到那个想要的答案。
　　数月后，妹妹恢复了神智，绽放出一个勉强而憔悴的笑容，他的心都在滴血。
　　然而，在传统贞操观念尚未解放的九十年代，妹妹的苦难远远没有结束，她被□□的事遭到周围的人议议论论，指指点点，哥哥王书金又一味沉浸在复仇中，她有苦难言，无人倾诉。
　　“哥哥，我想吃蛋糕。”许久没笑的妹妹有一天突然笑了，她要吃蛋糕。
　　王书金也乐了，急匆匆的跑下楼去买蛋糕，当他买回蛋糕的时候，却看到楼下聚集了很多人在仰头观望，他一抬头，脑袋瞬间一轰，他看到妹妹从楼顶纵身跳下。
　　他扑向前，却抓不住妹妹的直坠而下的身影，当他听到一声□□与地面撞击的声音时，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抱住妹妹，放声大哭，却阻挡不了鲜红的血疯狂的从妹妹的身体里涌出来，在地面上肆意横流，淹没了那块甜美的蛋糕。
　　……
　　自那以后，王书金性情大变，他从不吃蛋糕，看到蛋糕就呕吐，而且他对囚犯极度仇恨，经常体罚犯了错误的囚犯，尤其对监狱里的□□犯更是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
　　在监狱里，总有一些不服管束的凶犯，爱闹事，搞破坏，让领导们很头痛，王书金的惩罚行为极具威慑性，囚犯们都怕他，监狱的秩序大为改观，领导们不但没有责怪王书金的暴戾，反而提拔他为狱头。
　　刘吉山、赵大宽等人便是王书金最铁的哥们，他坚实的拥护者，亦是囚犯们眼中的恶魔！
　　受害者最惨的人便是解长舟。
　　活该他是打工仔，活该他“奸杀”了一名大学生，活该他遇到了王书金，活该他投胎成了解长舟。
　　刘吉山悔不当初，他告诉我：“为了不违反党纪法规，我们想了很多变相的法子来整解长舟，劳教体罚他那只是家常便饭，我们唆使其他囚犯欺辱他，谁打他就免谁劳改，我们让他吃不着饭，睡不着觉，夏天给他烤火，冬天对他泼冷水，但这些还不能让狱头满足，我们对他做了……那种丧尽天良的事……为了让解长舟体验到被□□的滋味，我们找到了几个喜欢男人的囚犯，让他们去……”
　　一阵恶寒直袭我的天灵盖，我再也无法倾听下去，一站起来就直接呕吐一地，然后我看到一双秀美的腿正站在我的前方，抬起头，我看到叶若萱正用她那双美得让人窒息的双眼看着我。
　　她让我带刘吉山去做笔录，签字画押，临到最后刘吉山告诉她解长舟已经对他发出了死亡威胁，并向她展示了我发的那两条短信，她看了看短信，又看了看心虚不已的我，说：“我知道了。”
　　我取出敛尸袋铺在地上，将王书金的尸体移进袋中，拉上拉链，最后那一刹那，我看到王书金嘴角竟然多了一抹诡异的微笑，可我不敢再拉开拉链多看一眼。